第十章 舍生全情毋需悔,以命抵命无错对
“幽王到——”随着通传卫兵高昂嘹亮的声音，故梓熙怔怔地盯着正和殿内侧的门，只见陆自幽一身黑绸金丝袍，脚踩明黄靴，以一根白玉簪挽起墨发，墨玉重剑缚在背上从不会解下。他一步步不紧不慢地走下来，鼻梁笔直英挺，剑眉入鬓，凤眸淡淡地扫视全场，薄唇淡淡地抿起，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能逃离他的掌控，也没有什么能激起他的热诚。
故梓熙着了魔似地盯着那抹强大从容的身影，仿佛再也寻不见当年那流浪江湖，寻找栖身之所的少年。
不，一定还在的，只是他向来隐藏极深。故梓熙痴痴地想着，全然没发现周围的状况。再一次，当所有人都跪下时，只有她静静站立。下一瞬，她发现了跪在他脚下的众人，可陆自幽仍没有任何反应，那双流光溢彩地凤眸，透过重重人群与她对峙。故梓熙深吸一口气，最后把那双琉璃般的瞳深深刻入脑海，撩起膝摆盈盈跪伏。额头触地那一瞬，她的心仿佛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几乎让她觉得幸福，她能想象此刻自己脸上流露出的安然满足，就和陆自幽脚边那五人如出一辙。突然她心里一阵酸涩，他们是他的羽翼，是他最信任的人，一直心安理得光明正大地守在他身旁；而自己，则需丰富逼真的想象力，才能乞得一丝满足。
若我没杀过张侯德，就好了。一个念头浮现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看着陆自幽让众人起身，又亲手扶起了披麻戴孝的张怀德，挥手禀退了所有侍卫。故梓熙怔怔地想着——若她没杀过张侯德，她会告诉阿幺，她寻了他五年，终是寻到了。五年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乞丐，永远忘不了那断臂的恩情，更忘不了自己是如何在他受伤后，错误地相信了追杀他的父皇，以至……恩将仇报。
看着陆自幽下巴朝故梓熙处轻轻一抬，假装没看见张怀德紧握成拳的手，把位置让给了他，朗声道，“这儿就交给你。”——若她没杀过张侯德，她会告诉阿幺，她是绝世轻功千无影的传承者，她能让敌人看见一千个她，或者连影都见不着。她能暗杀当今圣上，能盗取机密文件甚至传国玉玺，能带兵打仗甚至暖床，她的命是他的，或用或弃皆随意。
故梓熙看着面无表情朝自己走来的张怀德，慢慢站起身再次笔直朝来者跪下，心中最后一次想到——若她没杀过张侯德，她会告诉阿幺，她会一直或远或近地守着他，陪他一起孤独，直到他不再孤独。
故梓熙闭上双眼，再次睁开时，望向张怀德的眸光深处，已是一片澄澈。
张怀德紧紧拽着怀里的牌位，同样望向笔直跪在地上的少年——衣袍破烂浴血、发丝散乱狼狈异常，重伤让他的身体摇摇欲坠，背却像被焊住般挺得笔直，那双静静盯着自己的眼睛，坦率得倔强。
真像，怎会如此相像？
他们没有双亲，他是哥哥，也是唯一的长辈。阿侯十六岁那年，冲动杀了村中一个恶少，之后，他也是如此这般跪在自己面前，一样的狼狈，一样的笔直，一样恼人地倔强。自己当时是如何问阿侯来着？
对了！
“是你杀了……他？”便连张怀德自己都几乎辨不清那沙哑的声线。
故梓熙点了点头，答道，“嗯。”
“你为什么要杀他，嗯？”
“不是杀一个人，便是害死数千人，我……没得选。”故梓熙咬牙答道，当真字字锥心。
张怀德双眼通红充血，如一头困兽，“那，你可知悔？”
故梓熙苦笑出声，这一问对她来说何其残忍？她宁愿被他一剑穿心，宁愿被天上的雷劈死，也不愿面对死者至亲这泣血一问。只为这一问中潜藏的原宥之意——死者已矣，亲人也别无所求，只愿杀人者知悔知改，莫再把这撕心裂肺的丧亲之痛加诸他人身上。如此悲愿，叫人如何能负？
故梓熙忍着泪，一点一点的审视自己做过的每个决定，试图找到一个能让自己后悔的蛛丝马迹。脑海中浮现出高高战马上，越过纷乱地战场，与张侯德遥遥对视时入目的那双坚毅绝的眼眸。无需任何言语，目光交汇的刹那他们心意相通——即使知道会有今天，即使再重来一千一万遍，身上背负的责任如何能弃？
这能怪谁？只能怪自己实力太弱，杀得了一个张侯德却无法不杀而制服他！
故梓熙猛地抬头，飘零地长发半遮挡着脸，仿佛一个真正的杀人鬼。然而双眼里满是血丝，泛着泪光，却该死地坚毅坦然，甚至潜藏一丝悲悯，一字一顿道，“不悔。”
永远不悔。
张怀德紧搂怀中牌位，扬天长啸，不忍卒闻。他懂的，他什么都懂，这能又怪谁？只怪命运太弄人！
一瞬间，谁也无法看清，闪电般的一掌当心袭像故梓熙。掌风让故梓熙的身体像树叶一样向后飞出，撞在殿柱之上。
“一掌之后，或死或活，你我所有仇怨烟消云散！”四周传来张怀德嘶哑的声音，故梓熙慢慢用手撑着起身，捂着胸口，面如金纸。她隐忍着低咳数声，一口血喷溅而出，缓缓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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