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梦里罂粟花开盛,朝雾柔情祭此生

　　再说那两个被赶出门外的小狱卒，在牢房门外凉飕飕的石桌上饮酒嗑瓜子。一人忽然说道：“喂，刚刚大哥进来时，是不是还拿着个蛇皮袋子？”

　　另一人身子一抖，“好像真是。那么说……”

　　两人同时朝半掩的铁门里面望去，这时，啪啪的皮鞭声应景地传来。两人皆沉默，不久，一人回过神来，伸手倒酒，“这等尤物，落在大哥手里真真是浪费。你也知，缪三这人，别的不说，最是不解风情。要是刚刚能得手，真不知会是何等销魂，让我醉死了也甘……”他便仰头畅饮便感慨道，正说到一半，便感觉有人在猛扯他袖子。此时酒过半酣，被扯怒了，甩手喝道：“你扯个鬼啊！”回头却惊觉同伴此刻正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手仍偷偷地拽他袖子。

　　他一哆嗦，酒也醒了大半，猛得跪下。半晌不见任何反应，犹豫再三，鼓足勇气飞快抬头一瞥，这一下吓得脸都白了，眼睛死死盯着地面，恨不得用目光挖出个洞来好躲进去。

　　这会儿一片寂静。静静站着的那人雕塑一般盯着那扇半掩的铁门，不知已经在此处站了多久；地上跪着的两人大气不敢出，这时铁门里边皮鞭的啪啪声夹杂着嗖嗖风声显得异常刺耳，不久又传来一个尖细的男声哭喊着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张大人，啊？……”“……是正司治张怀德张大人的胞弟啊……”“……兄弟们心中顶呱呱的大人物……”

　　地上两人越听越心惊，相互一使眼色，低声颤颤道：“正司治大人……”

　　这位一身孝服、久久伫立的兄台正是儒将张侯德的大哥张怀德。只见他浑身绷紧，脸色青苍，两手紧握成拳，青筋蹦露地垂在身侧，死死盯着半掩的铁门。

　　铁门里只隐约能见到缪三的身影，这时只听见鞭声停下来，却传出来痛苦的**。这阵阵魔音犹如毒蛇，紧紧缠绕着张怀德的大脑，越勒越紧，仿佛永远得不到解脱。他心里隐约也知，里面正遭受折磨的杀弟仇人或许并非恶人，用酷刑折磨这双十未满的带伤少年有违道义，甚至听着仇人的**并不能让他解脱，反愈让他痛彻心扉，但他亦做不到出手阻止——难道他弟弟死了就这么死了，谁都不用为此承担责任背负罪责吗？

　　里面的**声渐渐变强，不一会便快速衰弱下去，而张怀德的忍耐也到极限了。他一甩袖，转身，刹那间不见了人影。

　　张怀德焦躁地施展轻功，企图快速离开这个让他心乱如麻无法解脱的地方，却不料迷失在这综错复杂的地牢中。好不容易，他想法子找着了出口，正要一口气奔出去，却又怔住了。

　　地牢幽暗，近出口处却盛满光芒。刺目的阳光下，空中静静悬浮游移的无数尘埃清晰可见。在光芒与黑暗的交界静静立着个挺拔的身影，举手投足间尽是天生的优雅尊贵，一袭白衣华美宛如天神。

　　如此气质叫同样身为男子的他都不得不折服。张怀德暗想，心中焦躁痛苦纷纷不见了踪影。他快步向前，心悦诚服地跪伏在男子面前。

　　“爷。”

　　忠诚钦佩如张怀德，却不一定懂他的极端——极端的完美，却也极端的残缺。

　　“快起。”陆自幽用仅剩的左手扶起张怀德，缓缓道：“放心，阿侯的事，我也是极恨，会有交代的。”

　　冷面如张怀德，此时也红了眼圈，“谢主隆恩。”

　　陆自幽宽慰地朝他笑了笑，微微颔首，两人便离开了地牢，朝不同方向去了。张怀德却不知，陆自幽离开后，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地牢，施展轻功从另一入口潜了进去。

　　地牢仍是死寂，陆自幽的脚步声本便甚轻，此时也能听得见回音。他来到牢房大门前，幽幽的目光流转在门上缠绕着的巨蟒锁链，以及恭恭敬敬跪伏在地等候的缪三身上，好一会儿没有言语。

　　不一会，缪三开始微微发抖，此刻正如那砧板上的肉。本来思量着此事该有九成把握的，这会儿心里却后悔极了，只低头死盯着地板。

　　陆自幽看戏似地瞅着他道，“你倒有点小聪明，却不知这样的奴才脑袋掉得最快。”又问道，“他人呢？”

　　缪三松了口气，道：“已经转移到静处了，小的这就给爷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好一阵兜兜转转，才来到一个牢房前。缪三把门打开，便自动隐遁了。

　　故梓熙被人安置在茅草铺成的卧处上，外袍被鞭得破破烂烂，露出中衣，两者看似皆为艳丽的赤色，细看却是斑斑血迹；一头及膝的青丝散乱的铺着，半掩着脸；脸色白如石膏，嘴角处溢出血痕，眼睑紧阖，脸上倒无伤；身体蜷曲侧卧，一片死寂就如一具妖娆的尸体。

　　一瞬间，陆自幽忘记了所有，只觉得极是不忍。他过去把人轻轻扶起靠在怀里，抓起一只软绵的手腕搭脉，停了良久，剑眉蹙紧。放下手腕，又从怀中掏出两个小瓷瓶，暖暖的还带着陆自幽的体温。白玉般散发着兰香的小丸是治疗外伤的良药，而散发浓烈腥臭的黑色药丸却是遭受致命内伤后的护心丹。陆自幽把药一颗一颗喂进故梓熙嘴里，像给小猫顺毛般，一下一下抚着“他”冰冷的发心和脸庞。

　　故梓熙一直沉沦在让人窒息的痛苦中，她尝试过挣脱，却越是努力便越深陷泥潭。在绝望的漆黑混乱中，残存的理智问她——你倒是很努力，这不傻么？身陷敌营，全然的无能为力，醒来又能怎样？唯一在乎的人想把自己折磨死为兄弟报仇，又何不成全？

　　冥茫之中仿佛有个声音在说着什么，磁性的嗓音像夏夜里星，低柔而带有棱角，挠得故梓熙渐趋死寂的心痒痒的。她忘了疼，一心只想听懂那句撩动心弦的话语。

　　是什么？那是什么？心痒难耐的她不由自主点点向前，趋近那声音传来的光芒处……终于到了，故梓熙猛得睁眼，突如其来的亮光让泪水倏地流下，刺眼的光芒里映耀着陆自幽温温的笑意。

　　乖，别睡。

　　催眠般的低喃，言犹在耳。

　　故梓熙怔怔地眨着眼，绝望的泥潭变成一池温热不断流淌。视线再次朦胧，故梓熙的呼吸渐趋平稳，唇角留下一抹安然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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