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无人注定崎道远,二司命陨埋孽怨
“你这小女娃儿当真有趣得紧，”老人笑道，“以后若是有什么荒唐古怪事儿，尽可来找老儿——但这偌大潘牙，你定寻不到，哈哈！”语毕，重新背起篓，便在岔口往右去了。“如此，便祝咱们后会无期了。”
故梓熙无奈，被他这一忽悠，竟忘了正事。眼见老头晃悠晃悠又快见不着影了，她忙喊道：“老前辈，若往江年去，得走哪条道儿？”
“往左”二字，从远处遥遥传来。
故梓熙摇头一哂。此时，梁向裕骑一马，牵一马，也匆匆赶来了，“故參军！此刻该启程了，要走哪条道？问过懂路的信兵，说是往直去。”
“不，我们往左。”故梓熙牵过自己的马，捋了捋毛，翻身上去。
“可是……”梁向裕疑惑道，“前方便只见两条道，不是往前，就是往右，这如何往左？”
故梓熙没回答，只看了他一眼，梁向裕便立刻带上火把，打马上前去看了。不一会儿，梁向裕兴奋的声音传来：“參军，果真有条往左的！”
故梓熙一笑，挥手示意，身后的传令兵马上向后通知启程。她缰绳一扬，便往火光处去。再往前，她却怔住了——
长草纷乱，怪石嶙峋。陡峭山壁旁，一条山径蜿蜒逶迤，消失在黑夜里。
言犹在耳，故梓熙雕塑般一动不动站在路口，眼眸深处弥漫着浓浓的雾。这一刻，记忆一幕一幕不断交替闪现，却恍然惊觉十八年来，真正的刻骨铭心，竟只有五年前那个夏日的皎洁夜空。
时间仿佛静止，她极目远眺，幽径尽头仅余黑暗。故梓熙一阵晕眩，脑中依稀浮现某个场景，不知是梦，抑或记忆。
石雕小桌上，几盘小菜别致精美，全是她没见过的，却像鲜花一样像摆设。只有酒香撩人，她慢慢伸手搭在白玉壶上，顿了顿，还是叹气放下了。对面的位置空着，原本与她用餐那人似是有事出去了，只余半碗饭菜，仍热气腾腾。她从座上慢慢起身，一步一步踱到书案前，轻轻拾起案上一纸信笺，打开看了，不知看到什么，只觉得真好笑……回到桌旁坐下，坐到那人的位置上，她突然觉冷，伸手抚摸那半碗温热的饭菜，心里装着千山万水，只觉得极累。有什么仿佛要呼啸而出，终究只剩一声低笑——
“參军！參军！”梁向裕望向故梓熙那张面无表情的侧脸，轻唤道。故梓熙嗯了声，又沉默了良久，望着前方轻声道：“派个得信的小兵，半天内快马到王将军处告诉他，一旦与陆自幽的小部队交上手便想法子后撤，点将场上的说法并非全真，只为引得幽王的线人急去报信。务必转告不可恋战，也非是真打江年，只需引得他分出兵力将领对付咱们便可。”
“是。”梁向裕领命，随后又欲言又止，抬头迟疑地望向故梓熙。
故梓熙一叹，微笑道，“出发。”
换入险道后，行军速度慢了下来。梁向裕知道故參军的计划中，先机是关键，便不由得有点急。夜色见淡，风却大，一时间沙沙风声充斥了整个夜。故梓熙累了，脑子沉沉的转不动，可此时的情形还不许她累。她望着远方的星星点点，迫着自己不断思考。片刻之后，她才猛然惊觉，那远处的零散亮点，不是火光又是什么！
故梓熙一惊，脑子猛地清醒了，马上向身后擎火把的传令兵下令。传令兵头随即高举火把，向外划了一圈，用顺势带起的风撞灭火光。这是命令，队伍马上停下，火把接力一般地熄灭。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故梓熙让部队隐匿在山边的乱林中。
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静得无以复加。故梓熙闭上眼，一瞬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本是无牵无挂的流浪儿，除赎罪外别无他愿，可此刻，人人都在等待，等待视力恢复，等待敌军靠近，等待将领的下一步指令，背后这一万两千人命重如潘牙，都压在她身上。
情况其实相当不妙，凭空出现数千敌军不说，更让人忌惮的是那主帅——幽王手下将才不多，且能让他把近万的兵马交付的心腹，就那两三人。山路狭隘，一侧便是峭壁，一旦开始战斗，定极惨烈，唯有想法子让胜负极快分出……故梓熙苦笑一声，望向右前方——他们来了!
瘆人的红光映在敌军金甲上。仅四五米外，一人骑在马上，走在队伍最前。中年男子身披厚金甲，身形壮硕，黑暗中看不清脸，只见颠簸马背上直挺的脊梁，耳畔传来铿锵的马蹄踏响。只一会儿，故梓熙便重重地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山径上，金甲幽军利落前行；暗林里，天崇帝军静如山石，金甲铁盔，当下挨得极近。忽闻一声厉喝，马上那人怒目圆睁，打马便往这边冲来，梁向裕同时一声呼喝，两军如潮水撞在一处，厮杀开始。
故梓熙赶马向前，兵刃没在手，只尽量朝战线中央移去，梁向裕使长枪，下马在后头战斗。静夜不复存在，四处是震天的呐喊。
“參军小心！”几芒刀刃划向故梓熙，梁向裕急喊，“快下马，目标太大！”
故梓熙早把梁统的五名护卫全遣了，此时只堪堪避过，却并不下马。高大马背上，这场厮杀真实得疯狂，微渺得荒唐。
战场上，故梓熙惧意甚深，却仍往前冲。目标无他，正是敌方主将！
故梓熙素是恣意，很早前就曾起誓，绝不肯为苟活受折磨，做些不愿做之事。至此，她虽非沙场出身，却同不输一份视死如归，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气魄。前方，一道灼热目光剑般刺来，故梓熙抬头，便落入一双燃烧的黑眸中。
“儒将张侯德！”，梁统领在后面吼道。
所谓儒将者，不杀老、弱、妇、孺、不会武者也。
天上亮起一抹霞光。张侯德的名号在空中回响。张侯德一张黝黑的方脸，五官像刀刻一样生硬。浓眉微蹙，双目炯炯，似要穿透那薄薄银甲；故梓熙的脸几近被银盔遮盖，只剩一双平静眼眸，平静得近乎冰冷。
喧嚣沙场，两人高高在上，俯视己方将士纷纷殒命，然后对视。
“小心！”不知是谁一声厉喝，背后一声利刃破空，长剑去势极快，故梓熙不得已夹紧马腹，向右一翻，只堪堪躲过一击。嗤一声，左臂血流如注。下一秒，异响传来，紧接着一股热浪便扑向故梓熙身后！
故梓熙回头，只见那偷袭者一身铁甲，从身后被梁向裕的长枪挑穿，热血溅了故梓熙一身。
“阿德，是我！”那人抬头，血眸紧锁不远处的高高在上的金甲，竟是一直扮成小兵躲在队中的黎冀强！
“答应我！”血如泉水般喷出，黎冀强跪倒在地，颤抖指向故梓熙，已没了力气，“替爷杀了这人……别上当，他定会武……”他不停喘着气，努力喊道，“我就在这等着，不杀这人，我死不瞑目……”
冥冥中，不知谁一声轻叹。张侯德抬头，已满眼血丝。他一声长啸，打马奔腾，右手大刀迫不及待向前送去，以万钧之势冲向故梓熙！
不再犹豫，噌一声故梓熙的细剑清水出鞘，同时也快马前奔。下一瞬，清水划过刀身，带偏了方向。二人铁甲一蹭，激出巨响，险险擦身而过。张侯德拧眉，避得虽巧，那人身上却没显出丝毫武功底子，只是决战中不容再想。
早在主将交锋之际，四周的兵士便远远退开，厮杀也渐放缓，在两人身旁留出了二三方丈空地。张侯德缰绳一收，骏马急转，便又挥刀朝前冲，却见故梓熙的棕马扬蹄长嘶，马背上竟空无一人！
十年沙场，早让他忘却恐惧。唯有此刻，他满脸惊诧，像个孩子，低头瞧着虚空中噌噌两刀卸下他的金甲，一刀浅浅划过他脖子，突然又一凉，热血喷出两米远！
空地之上疾风阵阵，扬起将士盔上红缨。凌乱战地，一片寂静，无人敢信自己双眼。张侯德后退一步，倒地瞬间看见一抹银白身影，静静伫立，仿佛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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