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破镜将圆?
周甲父女看时，天野那脚上小指的趾甲的前端果然是开叉的，特像鱼的尾巴。不过，一粗心大意还真看不出来呢。
周媛一时觉得好奇，禁不住想从床上起来去摸一下，却被父亲伸手拦住了，示意她躺下好生休息。
周甲刚才那番话引发天野的忿然神情，并由此揭开了一个民族秘传了数代的秘密，这对饱经沧桑阅历丰富的周甲来说，也是前所未有过的。不过，他至少解开了心底埋藏多少年的一个心结：周部与戎族人到底要不要死磕下去，直到鱼死网破，有你没我？
看到天野是炎帝子孙部落标志的那一瞬间，周甲看待天野的态度从内心里已经悄悄地改变了大半：毕竟，自己也是炎帝传人，细论起来，还是同宗同祖呢。只是长期以来的偏见，让东部的农耕民族对西北游牧民族的形象有着极不公正的成见。周人靠近关中，受他们的影响，也不知不觉地跟着轻视戎族各部了。细想之下，这不是同宗之间相互仇杀，让亲者痛仇者快嘛。
天野刚才也是一时的气愤，在冲动之下，才不顾有自己的岳父在场，脱了鞋子露出那只大脚板。现在看来，老人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自己也就不好意思起来，低头去看妻子。
“那这样说来，我天野哥哥和我都不是仇人，而是一家人喽？”
周媛一阵惊喜，想从床上跳起来。在两个最亲密的男人跟前，她一下子小了好多岁，似乎又回到了那童言无忌的少女时代，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激动，眼睛里格外清亮，轮流盯着父亲和丈夫的眼睛，想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她这句话，不知是问父亲周甲，还是问丈夫天野。
两个男人一时无语，都不约而同地将眼睛从周媛的询问里躲闪了开去。
这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让两个部落的大首领都无法回答呢？
在男人的世界里，都喜欢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看待，并不问那样做是为了什么。这是周媛对父兄和丈夫他们的游戏规则的解读结果。同时，她还发现，男人们在权力和利益面前，几乎是失去理性的，虽然说男人是理性动物。
欢聚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短得常常让人感觉不到它的可贵时它就悄悄地溜走了，只能让人们看到它的影子。
就在他们都陷入难堪时，侍者已将厨子专门给周媛做的养护身子的饭菜给送了进来，一下子解了他们的围。
这时周甲和天野都意识到，外面还有那么多的人在等他们两族的会盟呢。
他们安排侍女好生照料周媛，便转身向外走去。
“阿爸，天野，我求你们一件事情，行吗？”
这两个刚硬如铁的男人同时停下了准备迈出去的脚步，转过身来，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个令他们爱怜不已的女人。事实上，她刚才的话已经打动了这两颗坚硬的心了，只是碍于那张面子，都不愿意主动向对方示弱和服软，哪怕是一个眼神，他们也不主动做出半点儿的让步！
周媛对这两个男人的内心世界是太了解了：
她记得从前常常取笑父亲，说他爱面子，就像那河里的鸭子一样，都煮熟捞出来搁在盘子里了，嘴巴还是那么的硬！同样，天野的蛮劲儿一犯上来，那也是九头牛也扯不住的，除非自己碰到了南墙才肯折回来。
因此，她今天的每一步计划都像是一根柔韧的牛皮绳子，看似不怎么粗壮，可是，却有一股子牛劲儿。而这条绳子的两头拴着的，一头是父亲，一头是丈夫，都是自己生命里最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倘若父亲不在世了，是天野与周乙两人主持两族今天的会盟，她周媛心里是一点儿底都没有的。所以，她从下马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盘算好了，要以父女亲情打动周甲，以夫妻恩爱感动丈夫，然后待机会成熟时，促成两族长老的赞同与支持，最后达成真正意义上的会盟，为两族的父老乡亲谋取根本的福利！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斜靠在床头的被子上，一脸微笑，冲着一老一壮两个男人两张亲切的脸。
“孩子，你有啥放心不下的事情，就对阿爸说！”周甲想不明白女儿的葫芦里到底装了什么药。
天野不语，只给她投以询问的眼神。这是他俩之间最为默契的暗号。
“我只希望，你俩不仅仅是会盟的双方首领。我希望自己的丈夫有一个好岳父，我也希望阿爸有一个儿子一般的好女婿，我们像平常人家那样，过年过节，能一起吃口顺气饭，喝杯暖心酒！就算有一天我死了，也会闭上眼睛含笑而去的。”说到这里，周媛的眼泪像那山里面泉水一样涌了出来，洒得满脸全身都是点点斑斑。
“好女儿，阿爸听你的，绝不会和天野他们计较的。你就只管放心养身子好了。”周甲看着女儿，满口应允着，笑脸堆得都快堵住了布满皱纹的眼睛。
天野见周甲如此说，不表个态也是不行的了。他实在是不想和这个令自己讨厌的仇人兼岳父呆在一起。说实话，他厌恶周甲，也说不上为什么。在自己的父亲没被周甲所杀之前，他就有这种感觉，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虽然爱周媛，爱得那么深，那么真，甚至于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来交换的程度，可是，他实在找不到爱屋及乌的那种感觉。
今天，他在气愤之下，向周甲展示自己族群的身体标识，这是一件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情。按理说，在自己的族人跟前，说这些事情，那不算啥，顶多算是普及宗族常识，灌输民族自信。可是，在一个平素贱视他们戎人的对立部落首领面前脱下自己的鞋来，让他看到自己最为珍惜的身体，甚至让他误以为自己的这种急切解释是不自信的一种表现，现在想来，那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事后，天野一直这样认为。
这次会盟，他心里虽然不怎么踏实，可是，作为戎人的年轻首领，他毕竟是去不了这个民族剽悍粗犷的习惯，对于勾心斗角，他是一点儿不擅长，要是说起用武动兵，那是他最为渴望的事情，虽然他并不喜欢用战争解决很多问题。他们这次轻骑赴会，也是从内心深处并不惧怕周甲父子和他们的武装力量，虽说不上是有备而来，但也是抱了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
天野知道，周甲也是借女儿的询问在等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他解下左手中指上的玉石戒指，交给周媛：
“这是咱们部落首领的权力象征，是每一任首领传给继任者的镇族之宝。你我结亲以来，同甘共苦，心心相印。你不但在我们天戎部落里深受全族老少的敬重，就是我，也早已将你当成我此生最亲的亲人了。倘若我有不对的地方，你尽管惩罚我，我心甘情愿地接受。凡是为大家长远利益的事情，我天野就是赴汤蹈火，九死一生，眉头都不皱一下。今天当着老人家的面，我将这宝物交给你保管，你我夫妻一场，两心相知，患难与共，日月可鉴！”说罢，他便替周媛戴在了手上。然后回过头来，又趁势言道：
“咱们戎族人虽说居住在偏远在西北，可是，咱们不比那些以正宗华夏族自居的人差什么，一点儿也不差！尊严，爱心，信义，和平！一样都不差！”
别说天野很少在岳父跟前这样慷慨陈词，周媛也是不曾听天野这样底气十足地为自己民族部落的尊严信仰而辩护！她长期在心里替天野不平的那个弯子，终于在此刻一下子全都解开了——男人，真是男人，不到说话的时候不说话，一说起来，就惊天动地，石破天惊，让听者无不动容！那一声声，锵镪有力，一字字，落地千钧，义正辞严，脱口而出，像投出去的尖锐长矛一样，一下子扎在敌视者的心上，不住地颤抖，让敌对者叫痛不已。
天野这番落地有声的话语，让周甲心里颇不是滋味。但他没时间来详细咀嚼琢磨了，外面的长老们等他们进餐已经等得心急火燎了。
因了周媛这一场意外的急症，让本来在今天举行的会盟改到次日上午进行。
当卦台山正午的日头将刚才投下的浓密的树影从众长老落座的廊檐上轻轻地拉走时，就只剩下了白花花的灼热的阳光，让这些还没有进餐的老人们难免唇焦口渴，加上适才间的那番意外，大家都不再说什么，只有最近距离的在相互轻声低语地说着什么，不时左顾右盼，生怕别人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
一时间，大家各自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想着这场意外对本族来说，意味着什么。
就在大家左右盼，窃窃私语之际，只听羲皇祠堂大门上挂着的柏籽串成的帘子哗啦一声，周甲和天野先后面带笑容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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