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求娶
楚清离自幼就知道自己为父皇所不喜。
他是个不被祝福的孩子，母亲为了保他中毒，生产时又难产，身体虚弱，他是由奶娘带大的。不过那时候他还是能常常见到母亲和父皇的，宁贵妃虽然不能养他，但雾帝要求他日日到寿仙宫请安。
寿仙宫，盼卿福寿安康，长寿无极。
雾帝那几年都在想方设法为宁贵妃续命，放在他身上的心少了很多，楚清离每次在寿仙宫见到父亲，雾帝的注意力都在母亲身上。他不为父亲所喜，但宁贵妃显然对这个拼命得来的孩子非常疼爱，哪怕缠绵病榻也挂念着他。
是以楚清乐出生的时候，他很开心。他想自己终于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有人跟他做伴儿了，他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保护她。
但是他想不明白，同一个母亲的两个孩子，为什么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不能养在寿仙宫，楚清乐可以。
他不为父亲所喜，楚清乐是雾帝的心头肉。
他处处谨小慎微，楚清乐为所欲为
…………
他再到寿仙宫请安，经常可以见到雾帝将楚清乐抱上膝头，手把手喂她吃饭。
再后来，宁贵妃薨了，他才十一岁就被扔到军营，一步一步摸爬滚打。最严重的一次跟随队伍被伏击，他被压在巨石缝隙下，双腿被卡在缝隙中，动弹不得，他大声呼救，但是没有人来，四周都是士兵的残躯，他以为自己要死了，迷糊间他仍在心里拼命呼喊“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他绝望无助的闭上眼，不会有人来救他。
只有靠自己，他只能靠自己。
他攒起力气，咬紧牙关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终于重见光明，推开那块巨石后，他猛地仰倒在地，剧烈床戏，一嘴血腥。
那时候他就知道了，他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也是那次因为他死里逃生，及时传递消息回去，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
他身负军功，随主帅回九极皇城领功行赏。他已经三年没回过九极城了，殿上见到父皇，他心中是激动的，他很高兴，自己没有给他丢脸，哪怕他知道自己在父皇心目中并不重要，但他依然将父皇视作最重要的人。
他目光暗藏欣喜，等待父皇注意到他，期待父皇能夸奖他两句，那比什么赏赐都令他欢喜。
冷不丁的被人拉住衣袖，他疑惑的看着面前粉嫩的小女孩。小孩子的瞳孔极黑极清，她扯着他衣袖盯着他看了一会，楚清离被她看的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她樱花般的嘴唇一张一合，脆生生的喊出一声“哥哥”。
不作他想，这就是楚清乐。
即便她记事起从未见过自己，但一脉相承的血液中的亲近是无法避免的。
姜福禄笑着夸了楚清乐几句，夸得雾帝心花怒放。甚至将楚清离安排到自己身边来，有生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离雾帝这么近用膳。他有些紧张，看雾帝耐心的哄扭来扭去不肯好好吃饭的楚清乐，楚清离抿紧嘴唇。谁知楚清乐挣开父皇抛过来，到他身边长大嘴巴，指指他案上的一道肉末蛋羹。楚清离愣了一下，下意识去看父皇。雾帝微微看着他，楚清离赶紧舀了一勺蛋羹，吹温了喂楚清乐。他照顾楚清乐吃饭，自己压根没怎么动筷子。后来回想起来，那天楚清乐吃过什么菜还历历在目。
他那时候对楚清乐除了羡慕，和亲近，并没有什么其它不好的情绪。直至到寿仙宫，看到宫中琳琅满目的稀罕玩意儿，他眼睛都看花了，动作更加小心，生怕碰坏了什么东西。楚清乐拿出她的珍藏，一样一样给他看，他心中滋味难言。
养在宫里的时候他也是锦衣玉食，可是多的，也没有了。楚清乐无意识的分享令他心中对父皇的怨懑到达顶峰。他就不喜欢总来看楚清乐了。每次看到她就能想到自己和她的差别，楚清离心中对父皇的怨懑也不自觉的转移到她身上一部分。他何尝不知道楚清乐无辜，可正是因为这份无辜，才更令他嫉妒。
***
出了正月楚清乐身体终于转好，搬回寿仙宫静养。金玉绯玉伤也都好了，楚清乐愧疚不已的道歉，怪自己拖累她们受刑。金玉绯玉并没有心存不满，只是也怕了，看楚清乐更严，不管吃饭睡觉，两个人必定有一个守在楚清乐身边。
搞得楚清乐想和容轩单独说会话都找不到机会。
她自然也不知道，容轩到雾帝跟前求娶她了。
勤政殿外容轩脊背挺直跪在地上。从前跪总有点心不甘情不愿，但今天容轩跪的心甘情愿，跪未来老丈人嘛，当然得好好跪拜。
雾帝眼下看见容轩就心烦，想到他就要拐走自己女儿，脸都有些黑。
容轩到勤政殿后后，雾帝一直不搭理他，就放他在外殿跪着。
楚清乐都能跪一天，他跪一会儿算什么。
正月里堆积得政务甚多，一会这个来了，一会那个求见，人来人往进进出出，老少皆有具都是一脸深意的看容轩。
过年虽不上朝，但消息传递的速度并未丝毫减慢。几乎一夕之间大家都知道容轩和楚清乐那点事。事情传来传去就变得暧昧，就是说啊，一个大男人住到内宫早晚出事，幸而雾国民风开放，寡妇改嫁是常态，富贵女子还养面首。楚清乐身份颇高，就算名声有损也不影响她将来的婚嫁。
跪了一会没想到还碰上个熟人。
宁翕。
紫色官袍下摆在容轩跟前多停了一会，宁翕居高临下睥睨容轩，轻哼了一声，一如从前轻蔑，就是今天脸色略难看。容轩宠辱不惊，即便跪着，也脊背挺拔。
两人对视两秒钟，容轩目光平淡无波，即便此时两人高低立竿见影，也令宁翕有一种容轩从未落过下风的错觉。
宁翕进入内殿，勤政殿内外做了隔音，听不到里面的谈话声，
好一会宁翕才出来，脚步虚浮，魂不守舍，内侍送他出去，宁翕还在门槛绊了一下，内侍折回来后请容轩进去。
容轩起身，跪的时间久了膝盖有些痛，他步伐微微不稳，缓过那阵痛意才缓步踏入内殿。
依礼容轩见了雾帝还要跪，他面不改色跪下去，稍微缓解后的膝盖再此跪下去疼痛钻心，容轩跪的面不改色，只是眉毛轻轻跳了一下。雾帝搁下笔，做了个平身的手势，挪到一遍的暖炕上坐着，容轩跟着过去，站在三步开外微微颔首。
“朕不见你你还拗上了，学清乐啊？”雾帝端着茶杯似笑非笑。
容轩：“臣不敢。”
“你还不敢？诱拐公主都敢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情况属实，容轩耐心听未来老丈人的冷嘲热讽。
“臣知罪。”容轩道：“但臣情之所钟，是殿下。”
雾帝眉毛高高扬起。“难道上次御前拒婚的不是你？朕老了，记错了？”
容轩回道：“是臣。臣那时候说过，臣如果有一天愿意娶十殿下，不是因为她的身份，是臣钟意她。如今臣求娶殿下，正是如此。”
雾帝笑笑。“你以为皇家公主是你想拒就拒想娶就娶的？容轩，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臣知道自己胆大包天，若只是臣一厢情愿，自然不敢求到陛下面前。”
雾帝想借机敲打容轩，磨磨他的性子，怕楚清乐嫁过去被他拿的死死地。忘了楚清乐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所有情绪一看看到底。雾帝一下一下磕茶盖。
容轩定定心神，道：“臣自问配不上公主，在雾国无权无势，比不上陛下相看的公孙王侯，可唯独有一样东西能给公主。”对上雾帝望过来的眼神，容轩诚恳的一字一顿说：“一腔真心，长乐无忧。”
雾帝捏茶盖的手指微微一松，茶盖扣在茶盏上。
容轩知道自己说到雾帝心里了，继续道：“您给她建造一个无忧之国不就是盼殿下一生无忧，长乐无极吗？自然，有您做依靠，殿下会处处顺心如意，可您要是不在了呢？”
雾帝目光沉沉，没有骂容轩放肆。
“您如今对殿下的百般恩宠也同样让殿下成为众矢之的。将来新帝继位她还能继续如今的荣耀？臣能给您的保证就是以我全力，护她一世无忧。”
雾帝长呼一口气，叹道：“方才宁国公府的宁翕来过，你知道他来做什么吗？”
容轩摇头，但他只觉宁翕所言必与楚清乐相关。
雾帝道：“他向朕求娶楚清乐。”
容轩眉心一跳，望向雾帝。
“朕问了他一个问题，朕现在也问问你。”雾帝站起来，到容轩跟前。“若是朕有意立清乐为皇储，你觉得如何？”
容轩猛地一惊，下意识觉得这不可能，但是雾帝的眼睛告诉他，真的可能。
雾国民风开放，若是女人出身权贵，还能做一家之主，若是雾帝执意坚持，楚清乐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女君。
“将她交给谁朕都不放心，那就给她足够的权势，让她能够保护自己。她以后不必依仗任何人，她自己就是君，就是天。”
容轩背后渗出冷汗，他脸色惨白，立刻跪下情绪激动道：“陛下不可！殿下她——”容轩认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殿下天性纯真，不谙世事，她连自己都照顾不来，何况国事。陛下三思！”
雾帝做回暖炕。“想知道宁翕怎么回的吗？”
雾帝目光沉沉：“他也跟你一样来劝朕，不过他的眼睛却告诉朕，他的野心。”
容轩彻底冷静下来。
雾帝摆摆手示意他回去吧。容轩行礼后退下。
姜福禄进来添茶，雾帝道：“备卷轴，朕要下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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