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拒婚

　　两国议和所需商量的条例众多，容轩本是闲职，加之他身份特殊，议和期间不必随百官上朝，就安安心心待在寿仙宫看书。小公主为了补偿他，恨不得将皇宫藏书阁的书都搬过来，特意在偏殿添了两排书架，方便他藏书。

　　她近来不晓得怎么又迷上了窗花，叫来司制坊的巧手宫女教她。每日正殿都整理出一大堆废纸，不过听人说这还算好的，当初小公主学陶瓷的时候，寿仙宫泥巴遍地，简直没有落脚之处。

　　时值十一月，楚清乐怕热又怕冷，正殿的地龙生的暖融融的，楚清乐嫌偏殿没有地龙，炭盆不暖和，在自己的案旁又填了一张长案，让容轩过来看书。他坐在案后看书时常能听到“又断了”“怎么不成”之类的哀嚎，他悄悄越过书本看她沮丧的神情。

　　初楚清乐耸拉着眼睛没精打采的托腮，沉寂过后反而越挫越勇，拍拍脸颊重新振作。

　　“再来！”

　　司制坊的女官都要哭了。

　　大概因为她从小娇宠，想要的从来都能轻易得到，楚清乐就是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性，越学不会就越要学，赌气也要学。

　　十一月间除却寿仙宫的闲散日常，倒是发生了一件小事。

　　容轩又被雾帝传召，这次不必再乔装后去御书房，他堂堂正正以自己的身份过去，按照臣子朝见君王的礼数行了大礼。当初他是延国人，不肯跪敌国君王，如今他是雾国人，一朝天子一朝臣，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延国的皇长孙你见过吧，他如何？”雾帝靠坐在坑桌边，一手端着热茶，他耐心的吹开浮叶，茶香随着那口气萦绕在宫室。

　　容轩一怔。延国和谈已接近尾声，雾帝问延国皇长孙，难道还真的想将楚清乐嫁过去？

　　“皇长孙是太子嫡长子，天性率直，陛下”容轩抿唇，改口道：“皇帝挺喜欢他的。”若不出意外，太子登基后，他也该是太子。

　　雾帝品茶，袅袅雾气挡住他的神色，容轩在下方心思千回百转。

　　延帝昏庸陈腐，太子殿下却称得上刚正不阿，延帝素来喜爱太子，连带着皇长孙也比其它皇孙受宠，天性率真。若是拿皇长孙言佑配楚清乐倒算得上般配，只是……

　　容轩正色道：“皇长孙是众位皇孙中最得圣心的，虽然有些跋扈骄逸，本性倒是率真。”

　　雾帝一挑眉，似笑非笑。“你这样紧张做什么？贵国朝野混乱，纲常无道，朕是不会将清乐嫁过去的。”

　　雾帝稳坐皇位，容轩心中所想早被看的通透。

　　雾帝素来最疼爱楚清乐，想来是不会将楚清乐嫁过去的。容轩局促之余轻轻松了口气。

　　“容轩，你觉得雾国如何？”

　　雾帝神态随意，看起来像是随口一问，容轩不知道他是想听实话，还是想听好听的话，略一沉思，如实答道：“雾国国民尚武，军力精锐，朝堂纲纪严明，各司其职，一片欣欣向荣，只是建国时日尚短，国库不充盈，但这并非一朝一夕能做到的，虽然目前跻身大国之列，但还需强民富国。”

　　他将目前了解到的情况一一点出，雾帝拿茶盖子刮着茶沫，笑着问：“同延国比呢？”

　　容轩一僵，又是延国。

　　“延国基业甚厚，早些年削弱了世家大族的力量，得以君权集中，但同时也造成高位者独断专行，朝野混乱，比不得雾国欣欣向荣。”

　　雾帝手指轻叩桌面。“那你愿意永远留下来吗？清乐很喜欢你，你已经回不去了，不如留下来，做我雾国的驸马。”

　　容轩猛地抬头。雾帝望向他的眼神含着淡淡笑意。

　　容轩身份尴尬，官职低微，那有如何，只要楚清乐喜欢的，雾帝都会给他。身份不够，当朝驸马够不够？官职低微往上升一升，只要楚清乐后半生平安顺遂欢喜无忧。

　　容轩沉默良久，道：“臣不愿意。十殿下很好，可臣偏偏不喜欢。如果有一天臣愿意娶一个人，那只能是因为喜欢。”

　　他面色冷淡，话毕后雾帝先是一愣，随即大笑。

　　“好，你这样说朕就放心。近来宫里宫外流言纷飞，朕还担心……”雾帝笑着摇摇头，“清乐到了该出阁的年纪，礼部呈上来一些名单，她有时候闹脾气，你在旁多劝劝。”

　　容轩望着雾帝冷静分析的样子，觉得自己被摆了一刀，好像心里有那么点不是滋味。

　　他回寿仙宫的时候带了一匣子画卷。据说这还只是一小部分。

　　到寿仙宫时太阳正落西山，冬天的太阳像是个摆设，在天上光明四射，还是冷冷的。太阳余晖染红半边天，楚清乐坐在正殿桌案后，大概嫌闷，打开了窗户。她手边摆了一摞彩纸，零零散散的刻刀工具，一团一团的失败产物。

　　容轩有些怔忡的站在宫门处。她看着还这样小，不谙世事，纯良天真，他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原来她已经十六岁了，该出嫁了。

　　红霞照到她一侧脸庞，尚带稚气的眉眼娇嫩如花，因为剪成了一副成品窗花欢喜的不能自己。捏起两角对着日光欣赏，太阳余晖透过窗花斑驳的照在她面颊，像一幅流动的画。余光看到容轩，楚清乐一乐消失在窗口，片刻后正殿大门打开，她小跑过来，捏着窗花展开在他面前，邀功似的显摆。

　　“好不好看？”

　　满脸都是我厉害吧，快夸我的得意神色。容轩心中一跳，有片刻时间里，他觉得自己心跳仿佛停滞了，她目光清澈骄傲，容轩眼神有一丝细微的变化，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破茧而出，但被他努力忽略这种怪异的感觉。

　　“挺好的。”他别开眼随意敷衍。身后抱着画轴的小太监提醒道：“容大人，画像放哪里？”

　　楚清乐探头过去，随手拿起上面的一幅打开。“什么啊？父皇给你安排的政事？”

　　“嗯。”容轩淡淡应了一声，楚清乐手一划，画轴轱骨碌碌全部散开。真人高的画像一段垂在地上，楚清乐一看。

　　“宁翕哥哥？”再抬头看容轩微僵硬的表情。“你拿宁翕哥哥的画像做什么？”

　　做什么？让你选驸马。没想到还有个熟人。

　　“给你的。”他让小太监将画轴都放到正殿，一幅一幅统统展开，地上很快被铺满。“喜欢哪个自己选。”

　　楚清乐非常认真的趴在地摊上，仔细观看画卷旁边的几排小字。上面将每个人的家世年龄性格所任官职擅长写的非常详细。楚清乐看了几个，了然的抬头问容轩：“父皇要我选驸马吗？”

　　容轩端茶的手顿了顿。“你知道？”

　　小公主叹了口气。“父皇近来总是念叨我，清和皇姐也订了亲，不就只剩下我了吗？”说话间她想到什么又笑得露出小虎牙。“父皇前段时间还问我喜欢谁，我喜欢的人可多了，皇兄芷洬金玉绯玉还有你。可要是嫁人，我就不知道选谁了。”

　　还有你。

　　容轩被这句话扰得心绪不宁，不知不觉喝了好几盏茶才平复下来。

　　正殿地龙烧得热，空气有些闷，南窗开了半盏透气，楚清乐穿一身轻薄袄裙，樱花粉的一团窝在地上，地龙的热气将她脸颊也蒸的粉红，整个人就像个粉团子。楚清乐认真的看那些卷轴，低垂的眼睛睫毛湿润。

　　容轩看她良久。“你想过要嫁个什么样的人吗？”

　　“嗯……”楚清乐沉吟思考。“不要像你和哥哥一样冷淡，也不能像芷洬一样总管着我，最好也不好太老实，没什么乐趣，哎呀，我也不知道，如果只是想嫁个什么样得人，当然要他十全十美，尽如我意。可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自然，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她这番话说的老气横秋，虽不谙世事，却心如明镜。

　　容轩垂下眼帘，楚清乐满不在意的笑笑继续看自己的画。

　　她轻声念出一个名字。

　　容轩浅抿口茶，淡淡道：“礼部报上来的都是些世家子弟，自然将他们往好了写。我听说这个薛公子爱饮酒，喝醉了常对下人拳打脚踢，万一你……”他话没说完，却别有意的上下扫量她，目光中若有若无的愁苦担忧流转，容轩极轻的叹口气。欲语还羞中留给楚清乐无限遐想的空间。

　　楚清乐打了个寒颤，赶紧把那幅画推到一边。

　　“那这个呢这个呢？”

　　她又翻出一个容色清俊的世家公子小像，还没等容轩组织好语言瞎编她就赶紧道：“这个人我见过，是浔王哥哥的伴读，书读的很好。”

　　容轩点点头。“书是读的挺好，大道理一箩筐，到时候肯定不能陪你出去玩，说不定还会说教你。”

　　想到那样的生活，楚清乐愁眉苦脸的又将这幅画搁到一边。

　　容轩掀茶盖儿的空隙里瞄她一眼。看她双手托腮愁眉不展的样子，慢悠悠的喝了半杯茶，再慢悠悠的撂下，这才慢悠悠的说：“其实要说你才十六，多等两年，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也不迟，反正你是公主嘛，多大都嫁的出去。”

　　楚清乐隐约觉得这好像不是什么好话，可是听起来又没有哪里不对。托腮靠在玉桌边，有些发愁。她难得这样认真的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从前能令她深思的不过是今日穿哪件衣裳，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她觉得脑袋有点不够用。

　　容轩瞄了她几眼，看她神情恹恹，闷闷不乐的样子，忍不住脱口道：“众皇子公主中皇帝不是最疼爱你吗？倘若你不愿嫁人留在宫中多陪皇帝两年，料想也不会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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