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那边沉默了很久。
就在顾辰君开始思考, 叶时是不是发了消息就睡着了的时候，通讯器屏幕才再次亮起。
[是礼尚往来。]
顾辰君想象着他的表情，轻声笑了一声。
他一手扯松了领带, 将外套单手脱下, 扔在桌上, 一面回着叶时的消息, 在房间内的椅子上坐下, 周身缭绕的沉郁散去不少，显出放松的姿态来。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给我发消息了。]
这回对面沉默得更久，也不知是不是正在踌躇。
顾辰君扶着额头笑了笑, 自己主动道：
[你不想问问，我最近出什么事了？]
[你最近发生什么事？]
看着这条像是鹦鹉学舌一般，却回复得极快的消息, 顾辰君放松着搭在一边的手指, 在桌上轻轻敲了敲，看着心情不算太糟。
[我的母亲去世了, 我在处理她的葬礼，和一些后事。]
发完消息，顾辰君又等了一会, 这回却没有等得太久。
[你在哭吗？]
顾辰君看着这消息, 几乎都能想象到叶时抿着唇, 一边皱着眉一边小心翼翼打出这句话的表情, 眼神温柔。
[没有, 我没有在哭。]
[我和她关系不好。她怀孕的时候和她丈夫离婚了, 从此就一心事业, 我出生以后也没见过她几回。]
[哦。]
正当顾辰君看着这条毫无接茬空间的消息, 思考到底是放他去睡觉, 还是继续找话题闲聊的时候，第二条消息又回了过来。
[我爷爷也去世了。不过是在挺久之前。]
这是交换情报？顾辰君闷闷地笑了几声，又想到他曾自己一个人面对这样的情形，神情缓缓沉了下来。
[阿时哭了吗？]
[没有，哭不出来。]
那边似是怕顾辰君一个人呆着难受，绞尽脑汁回着消息。
[只记得睡了几觉，弄不明白过了几天。]
顾辰君想象着他一个人蜷缩在床上，靠着无日无夜的睡眠去逃避痛苦的模样，心里莫名钝痛。
和他不一样，听叶时的语气，爷爷对他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人。顾辰君轻敲桌子的手停了下来，不由自主想，要是早一些认识，他说不定还能像现在一样，陪叶时说说话。
[后来呢？]
[后来胃疼醒了，我自己叫了救护车去医院。]
叶时发过来的消息平淡，顾辰君却皱起了眉。
[怎么回事？]
[医生说太久没进食。]
顾辰君气息一滞。
沉默片刻后，他站了起来，在房间内踱了几步，才平静下来。
[你好些了吗？]
看到这条消息，顾辰君一愣，回：[你说这些是在陪我聊天？]
[对。]
过了一会，叶时又回：[很无聊吗？]
[没有，不无聊，我好多了。]
顾辰君哭笑不得，又从头看了一遍他发的消息，心中酸软不已。
[你困了吗？]
叶时又发来消息。
顾辰君一愣，看了看被投影到墙上的时间数字，正显示着凌晨2:34分。
[阿时困了？]
深知夜已深了，顾辰君却有些舍不得，忍不住想多逗他说几句话，再让叶时去睡觉。
[不困，这是在聊天。]
叶时严肃正经地回到。
正想告诉他，这么聊天多半会把天聊死，但顾辰君想了想，忍不住低低笑出声。
他一边将身上的衬衫扯开，露出并不单薄的上身，形状漂亮的肌肉随着他扔下衬衫的动作若隐若现，随后换上浴袍，在走进浴室前继续同叶时说话。
[那阿时还有什么话题可以聊？]
[一般没有，我很无聊，没有什么有趣的事能说给你听。]
想要借洗澡逼自己放弃继续找叶时说话的念头，顾辰君再次看了一眼时间，给他发：
[不无聊，你的事我都想听。我困了，明天你再对我说好不好？]
那边很快就回：[好。]
过了一会又道：[晚安。]
[晚安，早点睡觉。]
第二天醒来，顾辰君将手表状的通讯器戴在手腕上，又查看了一遍消息后，才重新换上了一套黑西装。
西装材质高级，布料垂顺。而顾辰君本身身材也极佳，一身最普通的西装都穿出男模的意味。
现实里的顾辰君不像在游戏中，动不动就倚着叶时，一副站不直的模样。如今他身姿笔挺，站在路边，表情淡漠地看着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他面前。
顾辰君将车门打开，驾驶座坐着的是一位五官和他有五六分相像的男人，只是长相更为成熟，气质沉稳而肃杀，只有脸上是和顾辰君如出一辙的冷漠。
两人甚至没有眼神的交流，顾辰君坐上副驾驶座，车内安静，气氛冷凝，两人不着一言。
片刻后，驾驶座上的男人启动车子，黑色轿车发出低沉的声音，缓缓驶向远方。
繁杂的仪式过后，沈宋的骨灰已经安置完毕。
前来的宾客都穿着黑色的衣物，脸上哀戚，只有站在正中的兄弟俩没什么表情。
人群中时不时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只是不知道其中有几分真心，不过想来那人估计也不在乎。
顾辰君垂着眼眸去看墓碑上人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五官精致而含英气，要是仔细打量，会发现顾辰君的眼睛和鼻梁几乎与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人看着极为年轻，言笑晏晏，笑容明媚，是顾辰君从未见过的模样。
站在一旁的顾行东从头至尾没说过一句话，而耳边传来的啜泣声惹人心烦。顾辰君看着照片里女人仿佛毫无忧虑的脸，和记忆中的她几乎难以重合。
见她最后一面的时候，她正躺在病床上。
昔日得意风发的沈家大小姐沈宋，知名企业的铁血总裁，在病床上也一样被折磨得瘦骨嶙峋，两颊凹陷，几乎看不出年轻时名动四方的美艳模样。
见顾辰君进来，她抬头望了一眼便垂下了眸，手中不停签着几份文件。
医生下达最后通知书的时候，她毅然决然选择了停下一切治疗方案，通过止痛药度过最后的一段时间，仍然冷静地把所有事情都安排清楚。
“公司产业我都交给你哥，股份、投资给你，我已经让律师写在文件里，之后你自己看。”沈宋手中不停，口中嘱咐道，如同在与下属说话。
顾辰君也不出声，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已经老成这样了。
当年身家上亿的沈家，唯一的独女闹了一出穷小子富家千金的戏码，还当了好长一段时间富人圈中的饭后谈资。
穷小子顾醒没别的好处，勉强算是有一副好皮囊，有着些读书人的酸腐气质，再就是对沈宋好。
沈宋好好一个天之娇女，从小脾气就倔，自觉自己什么都有了，只有她喜欢同时也真心爱她的人难得，愣是不顾众人反对结了婚。
结果生活磋磨，大儿子还没成年，小儿子顾辰君仍在肚中，当年的老实人顾醒就出了轨找了小三，在外家庭美满，还要跟沈宋分婚内财产。
当年爱得不顾一切的两人，在亲手装修的小屋中吵得天翻地覆。一个说对方不求上进，毫无能力，靠着她生活还敢出轨，另一个说对方从没把他当回事，目中无人还只是想找个婚姻附属品。
一对璧人转仇人，恨不得将对方置于死地。
顾醒分了财产开了公司，还拿着以前知道的内部消息，四处给沈宋下绊子。
沈宋将顾辰君生下后就把他扔在家里，让保姆照顾着，自己几乎住在公司里，时时刻刻盯着顾醒的错处，一有机会就要将他送进监狱。
顾行东当时已经去了外市上学，几年也不回一次家。小小的顾辰君除了保姆和沉锋这几个玩伴，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人，更别说沈宋。
如今他看着沈宋，像在看一个跟他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病房里一时安静，只剩下沈宋签字时笔与纸摩擦的刷刷声。
“你后悔吗？”
顾辰君突然开口问。
沈宋的笔一时停住。
过了一会，她靠着枕头，半倚在床上，终于直视着顾辰君，眼神一如当年清亮。
“我后悔遇见他。”
沈宋将一叠纸放在了手旁的小桌边，将垫着的枕头抽出，缓缓躺下，眼睛盯着天花板。
在这时，这个要强了一辈子的女人才放任自己显出些疲累来。
她像告诫一般，缓缓开口说：“童话故事的结局看着都是好的，只是它还不够长罢了。”
“时间长了，看得久了，喜欢也变成厌恶，爱也变成恨。说出的话都像是假的，喜欢的那张脸也变得眉目可憎。”
顾辰君沉默着看着沈宋，她像是累极了似的，随着轻叹似的话语将眼皮慢慢合上。
“要是……要是早知道会变成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遇见的好……”
随着最后一句话说完，沈宋干枯的颊边只有一道泪痕划过，她搭在腹部的手也没了力气。
看着病房里确认生命体征的医生忙碌，顾辰君一言不发地走出病房，随手将门带上，把病房里的一切阻隔在身后。
站在生老病死都习以为常的医院走廊里，他突然有些想找个长椅坐坐。
沈宋最后一句话，他听清了，却从没想过会是这句话。
她说：
“阿辰，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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