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顾辰君看着他还硬撑着要做出戏谑的表情, 终于表情冷漠地开了口：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来你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一个模样。”
“咳、咳咳……哈，你这张嘴, 倒是跟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急喘, 光是呼吸似乎都令他足够痛苦,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消耗着他的生命力。
叶时听到现在, 也能猜到两人之间的关系了。
顾辰君之前也曾跟他提过他家里的事情, 叶时听了，也为他难过。
但现在这么直面这样冷漠和奇怪的父子相见场景，还是让他有些难受。
于是, 在叶时自以为没人察觉的情况下，他悄悄往顾辰君那边挪了一步，想要给他一些支撑。
正冷着脸, 眼底一片冰冷的顾辰君感受到某人小心翼翼贴过来的动静, 也忍不住化开了些冷色，转头看看叶时。
病房里安静了一会, 几乎癫狂的男人才慢慢平复下来。
半晌，他冷笑一声，视线慢慢落在天花板上, 不再看着顾辰君。
“你们嫌把我害进牢里还不够, 恨不得亲眼看我死？咳、咳咳, 可惜, 还真快让你们如愿了。”
男人的声音嘶哑难听, 一开始就在语气中的嫌恶感却慢慢散去, 逐渐显出一种无所谓般的麻木。
“我没这么无聊。”
顾辰君的表情也是无悲无喜, 语气毫无波动地回道。
“咳、咳咳……哈哈……哈, 也是。你出生的时候, 我都没看过你几眼，你能有什么感觉？”
行将就木的顾醒还不忘带着恶意说这句话，却也懒得去看顾辰君的表情。
“还是顾行东那小子下手狠。毁了我所有家业不说，连……咳，我的家庭也毁了。我是他老子，却被儿子亲手送入监狱，哈哈 、咳咳咳……我怎么当初没掐死他呢……”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又哭又笑，表情时而狰狞时而麻木，一点都看不出他年轻时被多少人喜欢的清俊的模样。
顾辰君也没什么别的动作，只是站在原处，冷冷地看着他，像是在旁观一幕与他无关的戏剧一般冷漠。
叶时不言不语地站在一边，抿了抿唇，主动扣紧了顾辰君的手。
顾辰君垂了垂眼眸，反手回了他一个细微的力度，示意他没关系。
等顾醒发完了疯，整个人竟比之前还精神了些，眼神里都透出些熠熠的光彩来。
“你说，你带个男人来做什么，嗯？想来气我？”顾醒哈哈大笑着，手里还用着劲拍床板。
“可惜沈宋那个女人看不到。她要是看到自己的儿子这幅德行，脸色一定很好看，哈哈！”
顾醒越说越兴奋，甚至还自己撑着半坐起来，半眯着眼打量顾辰君和叶时。
“这就是你的男朋友？叫什么名字，嗯？”
叶时一言不发地望着他，顾辰君也没说话，只有顾醒一人在不停言语。
见两人都没理他，他也不在意，只是自顾自笑着：“找个男人好啊，离婚了也没有孩子要分。”
“哦，我都忘了，你们也生不出孩子？哈哈哈哈……”
病房里只有顾醒一个人嘶哑的声音在回荡，毫不隐藏他的恶意和幸灾乐祸。
“我想想，你是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因为钱？”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叶时，叶时面无表情地打量他，发现他顾辰君确实也在眉眼之间和他有些相像。
看着他，叶时甚至都能想象顾辰君老了以后的模样，但顾辰君一定比他要帅气而闲适得多，相似的外貌却是完全不同的气质。
顾醒像疯了般地演着自己一个人的小丑剧，说完没听到回音，又自己笑了起来：“也是，那个女人活了一辈子，就为了那些钱，除了钱还能给你们什么呢？花了一辈子挣的东西到头来也拿都带不去，活该！哈哈哈！”
“就算多少分他一点钱，也确实够你这样的人往他身上贴了。怎么，他给你了多少？够买你几年？”
顾醒越说越过分，简直就像故意去踩人不高兴的地方似的，使劲挑衅着。
顾辰君不像之前那般面无表情，而是紧紧皱起眉来，语气冷硬地开口：“你能为钱卖出你的一辈子，他跟你却不是一种人。”
顾醒的表情一瞬间扭曲了，随后他咬着牙，又慢慢咧起笑，眼神凶狠地看向叶时：“不是一种人？哈，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生得出你这样的蠢货。你有胆子亲口问问他吗，嗯？”
叶时被他看着，沉默一会，还是开了口：“我不是为了钱。”
“哈！”顾醒睁大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是为了钱，那是为了什么，为了感情？”
“为了感情？为了爱！”顾醒振臂一呼，无法置信地狂笑起来。
两人看着他发疯，站在门外的人打开门看了看情况，和顾辰君冷静的眼神对上后，才点了点头，又退了出去。
“感情，感情就是最没用的东西！你以为喜欢的，没过多久就不喜欢了。”
“反胃，恶心。光是看着她就烦，每天只有吵架吵架吵架，要不就是冷战，比陌生人还不如。”
“熟悉的人变得最陌生，每天都有没见过的缺点，一切的喜欢都像个笑话！”
顾醒挥舞着手臂说了很久，视线才落回两个人的身上，他看着叶时，阴恻恻地笑：“所以还不如只为了钱，为了点什么能抓住的东西。你爱他吗，啊？还是你已经在扮演了，哈哈，比谁装得更像而已！”
见顾醒已经开始没有逻辑地胡言乱语，顾辰君冷漠地看他一眼，牵起叶时的手想要把他带出去。
顾醒还在病床上手舞足蹈地问叶时：“你爱他？喜欢？爱吗？讨厌？”
“蠢货，都是蠢货！”
“骗子，全是骗子，什么都会变，只有钱，只有我拥有的……”
叶时抿着唇，突然站定在原地。
冷着脸往外走的顾辰君察觉到，有些惊讶地回过头。
叶时垂了垂眸，才转头看向病床上的顾醒，认真道：“你总说变了变了，可我觉得结果是现在这样，是因为你没变。”
顾醒正疯狂的表情一滞，整张脸显得有些狰狞：“你懂什么？！”
“我不懂。”叶时非常诚恳地摇摇头，面上却仍是严肃看着他：“你说她全是缺点，你却没有做任何事。”
“你没告诉她，也没改正她，也没适应她。”
“你也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不明白自己的缺点，她也不曾告诉你。”
“你们只是守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往对方那迈一步，只是站在自己的世界里去看对方没见过的一面，然后自顾自说对方变了。”
“你想要的，是你自己亲手毁了。”
叶时认真地看着他，一锤定音。
顾醒一时像被定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他，眼神却没有实质的落点。
顾辰君也微微睁大双眼，专注而缱绻地看着叶时的侧脸。
半晌，顾醒突然大声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大，几乎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个遍。
顾醒一边咳嗽，一边伸出枯槁的手在乱抓，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可终究只有空气掠过他的手心。
等病房里安静下来，他一下像是苍老了许多，之前的精神都像是错觉，不过多时就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
他缓缓地眨了眨眼睛，最后的视线却又落在了他避开的顾辰君脸上。
“你……”
顾醒尽力呼吸着，可却像一个漏了气的风箱，生命力也随着呼吸慢慢减弱。
“你的……眼睛，还有鼻子的……轮廓，和她很像。所以我……一直不喜欢看到你。”
顾醒眼神有些涣散了，却还是死死盯着顾辰君的脸，不肯挪开视线。
顾辰君看着他，表情毫不为其所动。
只过了一会，他望了望站在身边的叶时，突然开口道：“她那天也是躺在病床上。”
快要合上眼睛的顾醒又睁开了眼睛，视线的落点像是迷迷蒙蒙地落在了床边。
“她说，要是还有一次机会，她不想再遇到你。”
顾辰君手中紧紧扣着叶时的手，看着病床上的人。
作为他最熟悉，又最陌生的两个人，沈宋和顾醒爱了半辈子，又恨了半辈子，结局却极其相似地困在这么一张小小的病床上，无可奈何地等待一切结束。
顾辰君再一次看着这样的场景，面上也没做出什么表情。
顾醒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却又断断续续地笑出声来。破旧的风箱渐渐快要鼓动不起来，他的胸腔随着笑费劲地起伏着。
顾辰君看到他的视线越来越涣散，顿了顿，却还是问出了他曾经问过沈宋的话。
“你后悔吗？”
顾醒的动静越来越微弱，病房一瞬安静下来，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
就在顾辰君觉得一切就到此为止的时候，嘶哑微弱如同梦呓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在病房中响起：
“誓词……说……永远……的……时候……我是真的……想……永远……”
“可……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机器长鸣的声音在病房中环绕，顾辰君牵着叶时，逆着冲来的两人，走出了病房。
一路牵着手走过来时的走廊，走出大门，顾辰君都没说一句话，两人之间一时寂静。
宽阔的人行道上吹起的风还是萧瑟，草间却已经微微长出嫩芽，风中被带来些许微苦的草木味。
叶时走着，突然解开一半围巾，给顾辰君也围了半圈。
顾辰君转头，看他若无其事的平静表情，微微勾了勾唇角。
“阿时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带你来这吗？”
叶时为了不让围巾掉下来，保持着同步和他并肩走着，听后摇摇头。
顾辰君笑了笑，眼底却有些看不清的情绪。
“我也不知道。”
“不过……这是我的一部分，我想让你知道。”
顾辰君和他走在无人的人行道上，一条路长得像是没有尽头。
“他们不堪、可笑，但也是我的父母，是我人生的开始，即使是不太好的一部分，也想让阿时也了解。”
叶时默默地走着，突然开口：“嗯，他不对，他们的做法也不好。”
顾辰君看他一副做题般判断正误的表情，弯了弯眼睛，眼底的情绪消散了一些。
“不过，因为他们，你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这是一件很好的事。”
叶时认真地看着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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