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三杯即醉人不知,千杯不醉人自醉

　　故梓熙再次醒来时，又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分。

　　她意外地发现自己正好好地躺在床榻上，身上覆着一条薄褥。按照她的印象，自己本该是躺在了地上或靠坐在床边就睡着了。她慢慢撑起身子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身上衣服换过了，结痂的伤都好好地涂过药了，口中还有一股苦涩的药味。是窦红？她身子好了吗？

　　这么想着，窦红推门走了进来，怀中抱着一盆盆栽。她望了故梓熙一眼，便把花盆放在桌子中央，又把桌上的灯调亮，便来到故梓熙榻前跪下行礼，“公子。”

　　霎时屋中亮堂起来，故梓熙随意一望，发现四周已被收拾得仅仅有条，不禁又想起柳窈幺那蹩脚的演技，不过她也并非真不会伪装，只是太任性而已。

　　故梓熙望着跪在地上低着头的窦红，一张小脸清清秀秀，她心中一涩，自觉当真甚是对不起她，“起来吧，以后在我面前别跪了，浪费时间。”

　　“遵命。”窦红答道，从地上起来，“公子刚醒，可是饿了？奴婢给您带些吃食回来可好？”

　　“不用了，你泡壶茶吧。”故梓熙目光一直停留在窦红身上。

　　窦红转身去烧水泡茶，故梓熙看着她简练纯熟的动作，心中不禁想这般美好的女子，若觅得好夫婿，真不知会怎样幸福。望着窦红毫无表情的脸，故梓熙犹豫了良久，还是开口问道：“窦红，你心里很不痛快吗？”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可不是摆明的，这样的事，谁会心里快活。

　　窦红手上茶壶抖了抖，她干脆把茶壶放下，绞紧手指。她深吸一口气，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抬头看向故梓熙：“故公子……其实真是个温柔的人。天大地大，想是一直来活得潇洒自由，与一般闺阁女子当真大不相同。公子对……奴婢们的生活，大约并不了解。像奴婢这般的通房丫鬟，如何还能祈求寻个老实人寄托终生呢？除了沦为皇孙贵族官宦子弟的身下玩物，还有何出路？所以窦红不但丝毫不怨公子，相反还十分感激。”说着窦红双膝一曲又跪在了地上，“窦红只愿……只愿能一直这般留在公子身边，把公子的喜怒哀乐当作自己的喜怒哀乐……如此，奴婢这一辈子，也算得上精彩了。”说着说着，泪水涟涟。

　　故梓熙心中动容，脸上笑了笑道：“莫哭莫哭，那我此刻欢喜得很，你也该开开心心的。说来——”故梓熙四周看了看，“那床棉被，可是被你扔了？”

　　窦红脸色微红：“不，今早的有个嬷嬷来，收走了。”

　　故梓熙苦笑出声，这回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其实——她心心念念要成为陆自幽的助力，如此定是着男装的方便，但她又不愿遮掩欺瞒。而且，她又怎会愿意陆自幽把她当少年看呢？

　　至于师承门规，她向来不大在意这些东西。

　　如此便顺其自然吧，保持现在的状态，到了适合时，需要时，再作他想了。

　　突然听得有人叩门，故梓熙道：“请进。”窦红过去把门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个侍卫。只见他对故梓熙行了礼，毕恭毕敬道：“王爷吩咐奴才来问过故公子，若身体无碍，可愿意此刻到望月亭，呃，把酒言欢。”

　　王爷？陆自幽什么时候封王了？还……把酒言欢？故梓熙也愣了愣，还是起身换好衣裳，跟着那小侍卫出去了。

　　小侍卫把故梓熙带到望月亭前不远处便退了。原来所谓望月亭便是荷柳池边那小亭子，造型精巧，完全用白玉石砌成，确实是亭中妙品。

　　故梓熙慢慢走近望月亭，白玉亭中有一个白衣身影，沐浴在银白的月光下。她在阶梯下跪下行礼，却没出声。她知他看见她了，也知他能懂她。

　　陆自幽望了故梓熙一眼，笑了笑，“过来坐。”说着伸手往桌上倒满了两杯酒，自己拿过一杯抿一口。

　　故梓熙抬头那刻刚好撞见他的笑容，虽无甚不妥之处，却仍抖了抖。先是张侯德，再到柳窈幺，她和他梁子大着呢。她望着推到眼前那杯金灿灿液体，夜风拂过送来浓郁的酒香，果真是上好的桂花酿，可惜她是个三杯倒，一点都碰不得。她赔笑着往回推了推，“‘言欢’随时奉陪，‘把酒’便算了，我不会喝酒。”

　　“怎么，怕我毒死你？”陆自幽剑眉一挑，像给小孩子解释道理一般，声音里带着一丝侮辱人的耐心，“我要是想你死，有一百种……”

　　没等他说完故梓熙猛得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她用手背一抹嘴角，心里恨恨地想：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陆自幽一口干了杯中的酒，又把两个酒杯斟满。左手拿起自己一杯高举，做出个要和故梓熙干杯的动作，“这可是难得的珍品。听村里的老人说，这酿酒的桂花采至一棵有故事的桂花树，传说很久很久以前……”

　　故梓熙再次干了杯中的酒，脸颊已经开始发烫。

　　这人一定是喝醉了，记起她来时那坛桂花酿便已开封了。

　　再一次，陆自幽为自己与故梓熙斟满了酒。故梓熙低头注视着，果然发现陆自幽举起茶壶的左手微微颤抖。果然是醉了，她忍不住笑了笑，没有理会桌上斟满的酒杯。

　　突然耳旁传来一个低沉轻柔的嗓音。

　　“你以为，你还有得选择么？”陆自幽嘴角噙笑，目光温柔得如最松软的羽毛，冰寒得像扎进骨髓的针，悠然落在故梓熙身上，食指一下一下轻敲桌面，发出细微地扣扣声。

　　故梓熙深深凝着他的双眼，仿佛要把他看穿。尽管毫无线索可寻，她了解他——他的怒与恨，她一直知道。

　　没关系，我不在意。她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

　　“影卫。你，会是一个优秀的影卫。”陆自幽雍容地笑着，高举酒杯。月光落在他年轻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梦幻。

　　影卫，死士是也。

　　砰。故梓熙高举酒杯碰上了他的，洒落点点金黄。她仰头一口喝干，随即讥讽地哈哈笑道：“既然是如此好酒，属下又何须多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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