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筋断骨
我在房间里呆了三天，每一次当我要做一些决定的时候，我总是让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呆着，面对空白的墙壁。静静地问自己的心，到底何去何从。
打量着生活了三年的小小的两居室的屋子，这里的一切都是我们共同置办的。床头的花枝装的长嘴落地灯，是从宜家买过来的，大山说橘色的灯光才有家的感觉。
客厅里的长绒毯是大山的一个同事从印度带回来的，华丽明艳的宝石蓝掺杂着玫瑰色的图腾，我当时爱不释手，就把它当做画一样挂起来。
走廊的墙壁的黑色相框里镶着这三年里的各种照片，吃饭的，皱眉头的，微笑的，海边漫步的，郊外春游的，圣诞节狂欢夜的，有我的，也有大山的。
我抚摸着这里的每一件家居用品，从卧室到客厅，到厨房，再到浴室，再到客厅。
简单的木架床，大山重新上过油漆的书桌，在旧货市场淘来的米色沙发，碎花靠垫，小小的电视，门口福德超市买的案板，印着蓝色花纹的碗，修了一次又一次的洗衣机，柔软厚实的粉色浴巾…..
如同梦游一般，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又一圈！这里的每一样家具都在忧伤地看着我。
别走，别走，它们轻轻地在我耳畔一遍遍地重复着。
怎舍得离开，怎舍得离开，心也哀切在一遍遍地附和着。
屋子里的一切充斥着慢慢的回忆。它们陪伴着我从最初的孤单漂泊走到今天的平静幸福。
它们和大山一样守护着我，看着我我一点点挣扎着褪掉一身的伤疤，一点点对幸福充满向往。
可是现在，我又要走了。必须要走了！
我曾经有一个爱人，他叫陈疆。他生死不明，我要去找他！我抚着那夜夜放在枕边的只剩下一半的梳子，泣不成声。手指划过断的紫檀截面，像触碰着自己身体的伤口。
也许从童年那副画开始，陈疆便是我这辈子永远无法割舍的牵挂！我不知道他此时在哪里，不知道过去了这么久，他的伤还要不要紧，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阎王岭的险恶山巅上。
我虚弱地躺在陈疆的怀里，求他放弃我。陈疆痛苦地低下头，沉重地沙哑着一字一句地说，“林九儿，你听清楚了，我宁愿我们一起死，也不绝会扔下你一个人！”
湛蓝透明地犹如灵境的爱琴海。
刻入灵魂深处的今生之约依然在耳边回响。
“今生今世，不离不散！”
“不管我去了哪里，你一定要找到我！”
“好的，我的小丫头。我一定要找到你，除非我死…..”
我的手指怅然若失地摩挲着金色牌子上刻下的字母。
“nomattertheendingisperfectornot,youcannotdisappearfrommyworld！.”（不管结局是否完美，我的世界不允许你的消失！）
陈疆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地念着，我跟着慢慢的读，心里卑微虔诚地祈求从此天荒地老。
一幕幕清晰如昨的画面在眼前浮现，所有的刻骨铭心一遍遍重演。
眼泪一次次决堤泛滥。靠着沙发痴痴地坐在地板上，让沉沉的暮色一点点把我的吞噬。
我决定这次，静静地走，不惊动大山。
想到大山，一阵穿裂身体的刺痛。
当他那苍白漂亮像个大男孩一样的面孔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时，没来料到自己会那么心疼留恋。
我不知道是不是爱上了他，可是我清楚当我绝望无助的时候，大山像从小一起长大的青岩一样，像是最亲密无间的家人一样，陪伴着我，看着我一路走过来。而我现在却要离开他！
鼻子很酸，我不能再哭了。不想再哭了！
对不起，大山！真的对不起！
这辈子，亏欠大山的太多太多了。如果有来世，我愿意倾尽所有来偿还他的爱！
要离开的时候，我是那么不舍。像当初离开h市，离开陈疆一样锥心疼痛！
可是这次，我必须要走，这三天，每天闭上眼睛，我都会看到陈疆那张绝望的脸。
我不敢面对的，这些年一直逃避的，我终于要面对了。我还是爱他的。我总是活在过去的爱里！
也许，命运就是安排有一些人永远活在悲伤里，因为他们的爱早已经进了坟墓，他们一直是坟外的未亡人。我没有办法一个人安心地活着，我半夜里会听到我和陈疆那失去的孩子的哭声，会听到陈疆疼痛的**声！
我要离开了。这次的离开，也许真的就是一辈子。
小时候，人家给我算命说，我是蒲公英的命，一辈子漂泊，没有根。我妈把算命的瞎子臭骂了一顿，现在真的应验了。我又要走了！
我辞掉了工作，我缴清了房租，我把房间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当我拖着行李箱要出门的时候，我看到了床头摆着的一对小木偶，那是大山亲手给我做的。用木头一点一点给我刻的。
他总是喜欢做这些不起眼的东西，来哄我开心。
我摩挲着他们，我吻了吻他们，把他们放在手提包里，当我踏出房门的时候，我楞了会神，我又把他们取出来，放在床头。
有些东西注定带不走了，那就干干净净地走吧！
我仰起头，把眼泪一点点流进肚子里，拉起箱子出门。
在楼梯转角处，我看到了大山。
大山坐在楼道里的台阶上等我。
他看到了我。他站起来，他定定地望着前面，淡淡地说，“我知道，你会去找他的。”
我没有说话，没有发声。
我不想流泪。我不想让自己更难过。我怕自己会动摇，动摇好不容易才坚定下来的决心！我更怕自己舍不得，舍不得这么残忍地离开！
我也不想说对不起，大山和我这辈子纠缠的太久了，他给我的爱太多了。对不起三个字，只会让这一切深情变得浅薄。
“九儿，你还记得吗？那个元宵节，你和子墨分手那一年。你难过了一个冬天，我每天都在想着法子让你开心。我给你做好吃的，我带你去公园，给你买好看的裙子，带你去看电影，给你讲笑话。我对感情一直都看的很透彻，我不介意你爱子墨，我一直都相信你是我的。注定了是我的，怎么都逃不脱。”
“我想，你的难过像不好的天气一样总会过去的。多深的疼痛都会有期限的。我耐心地等你，等你康复。我当时暗暗发誓，这次，我一定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要好好地补偿你，用我以后所有的时间和能力来呵护你。”大山感冒了一般，声音嘶哑黯淡。他眼睛红通通地盯着我。我的心又开始抽搐了。
“那天，你说心烦，你想要去看花灯。我不敢跟着你，可是我又不放心你，我一直跟在你的后面。我想说，你累了，我可以背你回来。你渴了，我可以给你买水。
我看到你茫然地站在路边，我的心里痛的难以形容。我想过去抱你，可是我看到陈疆他走了过去，你们一起走了。我在人群里看着他拉着你，一直往前走，我一直跟着。
我从来没有那么慌张过。后来，人太多了，你们的影子在人群里消失了。我一个人在外面走了一夜，我知道，我又弄丢了你。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那个元宵节的事。如果那天，带你走的人是我，那我们会不会就在一起了。会不会就没有以后的事情了。….
九儿，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我一直以来都相信你是我的，即使你和陈疆订婚，我也相信，你总有一天会回来。可是这几天，我害怕极了。我怕，这次你会，会真的永远消失，再也找不回来。”
大山张开手臂，把我抱住。“如果要走，带我一起走吧，九儿！我们一起去找他，好吗？”大山沙哑的说。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脸色苍白憔悴。我的眼泪再次泛滥，我摇了摇头，泪水顺着脸颊蜿蜒淌下来，我不敢发出声音，我害怕我会心软会动摇，我那么焦急迫切地想去寻找陈疆，可是我又如此不舍纠结于眼前。
大山低下头，深深地吻了一遍又一遍我的眉我的眼我的唇。我的眼泪流的更凶了。
“大山，我该走了。”
“再让我抱五分钟，好吗？”
“我要走了。”
“不要，不要。”大山哽咽着，我从来没有见过大山这样放纵地哭过，可是他这时候哭的像个孩子。每一滴眼泪都灼烫着我的心。
我没有走。
我把行李放回了房间。我和大山，洗了个澡。像平时的周末一样，我化了一个漂亮的妆，我们一起去逛了商场。
我给大山买了很多衣服，生活用品。
春天的夏天的秋天的冬天的，大山一声不吭，只是紧紧地拉着我，走到哪里都死死地握着我的手。我笑的很努力，我怕我一不笑，就会哭出来。从内衣到衬衫到西装到袜子，每一件，我都想买下来，我不知道，我以后还会不会有机会再做这些事情。
大山沉默地看着我做这些事情，他的眼睛一刻都不曾离开我，他的眼神充满深深的痴迷依恋。我们像一对无比亲密的恋人，比任何热恋中的恋人还要亲密！商场的导购羡慕地说，“你和你先生真是甜蜜啊！”
我笑的无比甜美。
从商场出来，我们顺道去了菜市场，以前都是大山给我做饭，我想给他做点什么。我买了很多菜。
回到家，我们和往常一样，我一下子躺在沙发上，大山帮我把鞋子脱掉，换成拖鞋。我们一起去厨房，我拦住大山，今天我来做。
大山没有拒绝，只是低声地请求我，让他在一边看着。大山清澈如水的眼睛，让我心里一阵刺痛。
我把头仰了仰，忍住眼泪，说好。我炒了四个菜一个汤。一个番茄炒蛋，一个土豆牛肉，一个青椒肉丝，一个红烧鲤鱼，一个紫菜蛋花汤。我第一次做这么多菜，还没有炒糊。
大山吃的很认真，他像是吃什么珍贵的山珍海味珍馐佳肴一样，每一口都很认真地在品。没有开电视，我们静静地坐在彼此的对面，看着对方吃饭，给对方夹菜。
我想起刚才导购小姐说的话，我们现在真的像是新婚夫妇一样恩爱缠绵。我看着大山把我亲手做的饭一点点全部吃干净，甚至连汤也喝的干干净净。
我们一起刷碗，然后去小区小河边散步。我们十指相扣，相偎相依。
夜里，大山留在我家。之前，大山从未在这里过过夜，他无比尊重和疼惜我，他把我当成天下最纯净的瓷娃娃。他对我的好，一点一滴都在眼前。这些年，我们除了接吻拥抱，即使在我答应他求婚后，我们也没有任何的亲热行为。
他不愿意难为我，他知道我的心里还刻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大山第一次躺在我的身边。他紧紧地抱着我，我像一只猫一样窝在他的怀里。
大山不知疲惫地亲吻着我的头发。
夜深了，夜静了。
大山的呼吸变得均匀缓慢，他终于慢慢睡去了。
我轻轻地松开握着他的手。
我要走了。大山，大山！
借着从窗帘缝隙里透过的朦胧的光线，看着他熟睡的脸。我低头轻轻地吻了吻大山的额头。不小心，一滴冰冷的眼泪滴在他的脸颊上。我看到他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大山，对不起，让你在梦里都这么不开心！
我轻轻地客厅里穿好衣服，收拾好一切东西，关好灯。拉起来行李箱，在我关门的那一刻，我隐约听到卧室里出来低低压抑的呜咽声。
扶着门的手像是触电一般颤抖了一下，心瞬间痛的快要窒息。我咬着发白嘴唇，迅速地关了门。
大山，再见！
去机场的出租车上，我又听到了蔡琴的那首《把悲伤留给自己》。
“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既然你说留不住你，回去的路有些黑暗，不想让你一个人，我想是因为我不够温柔，不能分担你的忧愁，如果这样说不出口，就把遗憾放在心中，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从此以后我再没有，快乐起来的理由。…..”
一句句低沉幽怨的歌声，仿佛是大山在耳畔哀伤的倾诉。
第一次注意到这首歌是在从大山的房子搬出来的时候，那时候，大山没有留我，只是微笑着问我，是不是快乐。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首歌，我才懂得他那时候的笑有多心酸。
走过万丈红尘，在生命中蓦然回首的那一刻才懂得，最痛的痛，原来竟是笑着隐忍着将内心体无完肤的心一点点塞回破碎的胸腔里。最爱的爱，原来竟是让自己卑微成灰尘空气，只为成全你！
泪水疯狂地淌，呆呆地注视着窗外苍茫的夜色。城市午夜里的五光十色的灯影在迅速地后退，那个视我如生命的人也离我越来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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