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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逐鹿 (二 下)


  过了漳水。便來到清河郡地界。这个郡落入窦家军手中较晚。去年才开始推行的修生养息政策还沒有见到成效。一路上所见皆破败不堪。即便是集镇中也找不到几间像样的茅草屋。在靠近河渠的田地里。零星可见百姓在奋力垦荒。个个都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远远地听见官道上的马蹄声。吓得立刻丢掉锄头。撒腿便往附近的树林里钻。跌跌撞撞。裤腰带跑断了都顾不上系。

  见百姓避自己如避瘟神。伍天锡非常恼火。马鞭冲着空中虚劈了一记。大声咒骂道:“奶奶的。什么眼神儿啊。好人赖人都分不出來。怪不得穷得掉裤子。”

  “把你这样的好人当做坏人看。顶多被你偷偷骂上几句。”王二毛对此倒是见怪不怪。笑呵呵地替百姓们解释。“如果一旦把坏人当成了好人而忘了躲闪。那可就是掉脑袋的问題了。比挨两句骂难受得多。”

  “哼。你就会讲歪理。”伍天锡说不过王二毛。将头歪到一边懒得理他。这一歪。恰巧用眼角的余光扫到一处稀罕景色。忍不住把手指伸过去。低声叫道:“大伙快看。那边在干什么。怕是有好几千人马。”

  众人闻言远眺。果然在官道另外一侧。靠近运河的方向看到一大队士卒。个个都空着手。熙熙攘攘地朝着运河边上走。程名振心里觉得奇怪。策动坐骑赶了过去。找到一个看似领头的人。低声问道:“这位兄台。你们这是忙什么呢。是窦王爷派你们出來的么。”

  他不认识那名小军官。那位小军官却认识击败柴绍的程郡守。赶紧上前做了揖。陪着笑脸回应道:“程郡守。卑职王元化这厢有礼了。回您老的话。我们奉命去运河上搬木头去。是麴内史叫我们來的。窦王爷应该也知道这事儿。”

  “搬木头。多少木头需要这么些人搬。第一时间更新”程名振闻言一愣。皱着眉头追问。他认得对方口中的那个麴内史。那家伙原本为大隋官吏。被窦建德俘虏后做了内史令。是一个既沒有风骨又沒有见识老官油子。春播在即。他却调动这么多人搬木头。想必又是在怂恿窦建德做什么劳民伤财的勾当。

  “说。说是要盖一座金銮殿。王爷要立国了么不是。总不能再拿县衙门将就着。”王元化又拱了拱手。陪着笑脸向程名振等人解释。“这不。前头有弟兄砍了树顺着运河放下來。卑职就带着弟兄们去收。搬到岸上阴干几个月。春耕忙完后就可以起宫殿。”

  “简直是劳民伤财。”伍天锡在程名振背后小声嘀咕。“才当了几天王。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程名振怕他的怪话被人听见。赶紧取了一锭压库的官银请王元化代替自己给弟兄们买酒暖身子。然后带着洺州营众人飞也般逃回官道。更多更快章节请到。走得很远了。还听见王元化等人的道谢声从背后传來。仿佛欠了自己天大的恩情般。

  还说要跟士卒百姓同甘共苦呢。才一年不到。就全忘光了么。程名振心中暗自懊恼。对窦建德大兴土木之举非常不满。北征刚刚战败沒多久。南边又被瓦岗军侵去了好大一片土地。内外交困之时。窦家军上下不想着如何卧薪尝胆。却又要立国号。又要修宫室。这不是典型的忘本行为么。

  他记得窦建德上次跟自己见面时。还刻意保持着朴素的本色。连身上的锦袍都恨不得先打上几个补丁再穿。以此來证明自己不会鱼肉百姓。当时看上去假是假了些。却说明此人知道大伙在乎什么。谁料一年不到。窦建德就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谁怂恿他的。王伏宝大哥和宋先生干什么去了。怎么也不提醒老窦一下。莫非老窦现在。连王大哥和宋先生的话也听不进去了么。

  这样想着。程名振的脸色就愈发凝重起來。促动着坐骑。恨不得立刻赶到清河城内。看一看窦建德到底想要干什么。紧赶慢赶。第二天正午时分。终于來到了清河城外。还沒等大伙上前出示印信。守门的军官已经主动迎了上來。远远地冲着程名振施了个礼。高声叫道。“是程大人和王大人么。在下郑恩。奉窦王爷之命。前來迎接郡守大人入城。”

  程名振仔细观看。认出來人是曹旦麾下的一个郎将。点点头。低声回应道:“麻烦郑兄弟头前领路。我这些侍卫怎么办。他们的宿营地在哪里。”

  “所有人的侍卫都集中在城内小校场。每个人无论官职高低。身边只可以留五名亲兵。两位大人尽管放心。为了这次聚会。张侍郎提前了一个月做准备。保管能把大伙伺候的舒舒服服的。跟住在自己家里一个样。”

  “是玄素兄负责安排食宿么。”程名振点点头。笑着询问。黄门侍郎张玄素做过一任景城县令。算是一个比较清廉的好官。在去年夏天时。程名振曾经跟他有过一面之缘。浅浅聊了几句。互相之间留下的印象都不错。

  “正是玄素公。亏得他老人家仔细。才应付了这么大的场面。”郑恩亲自拉起程名振的马缰绳。笑着回应。

  程名振见状。赶紧跳下坐骑。一边命令伍天锡组织大伙入城。一边跟郑恩打听道。“场面很大么。除了咱们窦家军自己外。难道还有远道來的客人不成。”

  “多了去了。”郑恩笑着回应。一张脸上写满了逢此盛会的兴奋与自豪。“除了咱们自己人之外。时德睿、韩建紘、徐元朗、王薄等大当家都亲自來了。还有朱璨、王世充、刘武周派來的使节。就连瓦岗寨。也腆着脸派來了贺客呢。”

  “那还真不少人呢。大场面。大场面。我就喜欢看热闹。这回真是赶巧了。”王二毛笑呵呵地插了一句。心中对此很是不以为然。同样的套路。张金称当年也玩过。热闹只是热闹着几天。热闹过后。依旧被博陵军打得落花流水。

  “王大人來得稍晚了几天。”郑恩是个自來熟。也难怪被窦建德派來迎客。“就在前天晚上。五只黑色的大鸟。带着几百只其他鸟雀。同时飞到了清河城南门口。围着城门楼子绕了好几圈才又飞走。当时那个热闹啊。把全城的人都惊了起來…….”

  “百鸟來朝啊。看看老天爷真的希望王爷建国立鼎。”王二毛连连点头。做出一幅心神俱往的模样。

  “可不是么。大伙都说。甭看咱们前些时候打了一场败仗。那是老天爷考验咱们的。这大隋江山。最后还得落到王爷手里。”郑恩接过话茬。大声总结。

  程名振、王二毛、伍天锡等人相视点头。笑着附和郑恩的说法。一行人谈谈说说。片刻后就來到了临时驿馆。所谓驿馆。是窦家军为了这次聚会专门挑选出來的十几个大院落。原本为清河城富户的宅院。如今房子的原主人已经逃走的逃走。被杀的被杀。因此房产都充了公。刚好拿來招待宾客。

  郑恩向大伙告了个罪。安排随从将程名振的卫队领往校场驻扎。然后从一户宅子当中捡了一个比较雅静的跨院。安排程名振和王二毛两个暂时居住。剩下的括伍天锡在内的十名亲兵。则被集中安排在跨院旁里的一排厢房。也另有专人伺候。

  院子中的仆人、婢女都是黄门侍郎张玄素亲自挑选出來的。个个精明强干。忙前忙后。端水送茶。不多会儿就把程名振等人收拾了个焕然一新。

  程名振要了面镜子。对着粗略看了看自己的行头。便准备跟王二毛一道前去拜见长乐王窦建德。还沒等出门。郑恩已经又主动迎上來。笑着阻拦道:“两位大人不要着急。王爷说过了。他这今日要斋戒焚香。感谢上天。暂时不会客。所有人。无论咱们自己人还是远道來的贺客。都住在驿馆这边。待明天早上一道觐见。”

  “斋戒么。那倒是应该的。”程名振心里打了个突。脸上却丝毫沒有露出一丝怀疑。目光透过糊窗子的绸缎往外看。影影绰绰。却看到很多宾客在矮墙外來回走动。根本不像被监视的模样。

  “大人如果嫌在院子里边闷得慌。可以带人去外边走走。刚过完年。城里还挺热闹的。”郑恩非常会來事。怕程名振起疑心。赶紧笑呵呵地补充。随即。他迅速回过头。冲着跨院外边喊道:“老沐。老沐。过來伺候程大人。大人如果需要出去查访民情。你全程负责跟着引路。”

  “唉。來了。來了。”门外答应一声。匆匆忙忙跑來一个疤瘌脸汉子。听声音就三十來岁。额头上却布满了皱纹。好像曾经历尽沧桑一般。

  “大人但有需要。完全由你负责。”对着下属。郑恩完全沒有了刚才的客气。板起脸來。大声命令。“程郡守可是咱们王爷眼里的红人。如果被慢待了。仔细你的皮。”

  “一定一定。您瞧好就是。”老沐不停地点头哈腰。拍完了郑恩的马屁。转身再拍程名振。“小的早就听说过程郡守的大名。就是沒机会见到。今天能被派來伺候程大人。真是三生有幸。”

  说着话。还不忘了抽抽鼻子。仿佛感动得热泪盈眶一般。

  程名振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东西。赶紧侧开半步。笑着拒绝道:“赶了好几天路。我身上也乏了。既然王爷今天斋戒。我就不出去了。麻烦帮我弄些饭菜來。再烧一大桶热水。吃完饭后。我要好好在屋子里伸个懒腰!”

  “是。小的这就招呼人去准备。”郑恩代替老沐回答。然后笑着拱拱手。“大人看还有其他需要沒。如果暂时想不起來。小的就先向您告个假。这两天贵客多。城门口不能沒人照应。”

  “去吧。去吧。我又不是什么客人。”程名振摆摆手。亲自把郑恩送到了跨院外。借着双方客套道别的机会。他再度打量跨院周围的房子。发现无论正房、厢房。几乎每个房间都住了人。有的面孔他看着熟悉。也有的面孔他看着比较陌生。但可以肯定一点的是。这些人不是窦建德埋伏下的武士。不会对自己和王二毛构成什么威胁。

  在眼角的余光里。他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凝神仔细再看。却是刚才下去准备饭菜的老沐。正带着几个端着食盒的婢女。点头哈腰地走了过來。一份送入伍天锡等人的住所。另外一份送进了自己的屋内。

  从早晨起身到现在水米未进。程名振还觉得有些饿了。赏了老沐几十个铜钱。然后往胡凳上一坐。与王二毛两人抄起筷子吃喝。几名婢女斟酒布菜。服侍得非常体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來的。懂得如何伺候男人。

  吃完了饭。婢女们打來热水。分别在程名振和王二毛的房间内伺候他们两个洗澡。程名振不喜好这一口。要了几条干澡巾。便将婢女们都打发了出去。一边洗。他一边在心里猜想窦建德的举动。总觉得今天的事情不太对劲。具体不对劲在哪里。一时有很难说得清楚。

  正忧心忡忡地想着。门帘突然被挑开。一阵冷风吹了进來。程名振警觉地抓起放在洗澡木桶旁的横刀。迅速回头。却发现是老沐亲手捧着一身干净衣服走了进來。

  “放那吧。我洗澡时不用人伺候。”程名振皱了下眉头。低声命令。对方是窦建德的人。又出于一片好心。他虽然被冷风吹得肩膀上起了鸡皮疙瘩。却不方便过分苛责。

  “不知道郡守大人的身量。也不知道衣服合适不合适。您老凑合着穿。不行我再去裁缝铺给您老换一套去。”老沐笑嘻嘻地上前。放下衣服。

  “放那吧。我随身行李中有换洗衣服。”程名振面前给了对方一个笑脸。低声命令。

  “嗯。”老沐将衣服放在澡桶旁边。却不知道立刻离开。相反。还很沒眼色地往跟前凑了凑。伸手去试水温。

  “出去吧。我已经洗好了。”程名振心里很不高兴。将声音提高了几分命令。

  “哦。我知道了。”老沐笑着倒退了几步。然后低声回答。

  “你还有别的事么。”见对方死赖着不走。程名振心中警觉。一边用干澡巾擦身体。一边询问。

  “也沒什么事儿。”老沐将头抬起來。冷笑着看向程名振。“只是想问大人一句。您还认得我么。”

  “你。”程名振快速丢下澡巾。一边往身体上套衣服。一边拖延时间。“看着眼熟。但记不得从哪见过。”

  “你当然不会认得我。您现在高官得坐。美女在怀。手中还握着数万虎贲。”老沐的声音骤然变冷。很低。却如同刀子般钻进程名振的耳朵。“可我认得您呢。我的程大教头。”

  “你。”听闻教头两个字。程名振猛然灵光一闪。抓起横刀。低声断喝。“你到底是谁。混到我身边要做什么。”

  刀疤瘌老沐向外看了看。然后继续冷笑。“别吵。我警告你。你喊声音越大。死得越快。我是谁不重要。但程大教头千万要记得。你自己到底是谁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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