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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飘絮 (三 中)


  第三章飘絮(三中)

  “小九子。你到底要干什么啊。”刚回到自家营地。程名振立刻迎來了劈头盖脸的一顿抱怨。第一个跳起來喋喋不休的是杜疤瘌。这么大的决定。女婿事先居然根本沒向他透一点儿口风。这让他老人家十分愤懑。此外。窦建德前些日子卷席般拿下半个河北。也充分展现了其强大的实力。跟上了如此好命又如此强大的大当家。程名振不带领着洺州军建立开国之功。却偏偏选择大步后退。除了被猪油蒙了心外。还能有什么其他解释。

  “我也是临时才做出的决定。这里边掺杂的事情颇多。等喘口气。我再仔细跟您老解释。”程名振一边接下腰间佩刀递给杜鹃。一边低声回应。从今天起。他就是彻头彻尾的文官了。再用不着每日将刀枕在脑后。江湖上的杀伐、竞逐都与他渐行渐远。有些留恋。但决不后悔。

  “你也是。怎么不早点劝劝他。”杜疤瘌沒法冲女婿发太大的火。转过头。很不高兴地堆杜鹃数落。“人家老窦可是诚心诚意地要增小九的兵。小九子这么做。不是让老窦热脸贴冷屁股么。”

  “您别生气。先喝口水。歇一歇。他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道理。”杜鹃收好兵器。然后走上前。笑着把父亲按在胡凳上。顺手再将一盏茶塞在他的手里。

  杜疤瘌被憋得只喘粗气。却拿女儿女婿毫无办法。洺州军是女儿跟女婿两个一手创立的。他这个长辈只是个替人看门的管家。表面上权力不小。事实上却无权做任何重要决定。

  侧开头。他又不甘心地找上了王二毛。“你呢。你不是平时很机灵么。怎么今天连拦都不拦一下。”

  “我站的地方已经是大帐之外了。根本听不清里边在说什么。”看在程名振夫妻的面子上。王二毛不愿意跟他计较。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

  以洺州营目前的规模。窦家军的议事大帐中的确沒有王二毛的位置。杜疤瘌无法从王二毛的回答中找出茬子來。冷哼了一声。咬牙切齿。

  看着父亲那幅火烧火燎的模样。杜鹃忍不住笑着摇头。对于程名振今天的选择。她也觉得很突兀。但夫妻之间相处这么多年下來。对丈夫的脾气秉性。杜鹃心里多少也有了些了解。总体上看。程名振是个很随遇而安的人。喜欢退让。不愿意与人争竞。如果沒有一双手在背后推着他。遇到压力时他首先就会本能地后退一步。以求真的可以海阔天空。然而。这种后退却不是沒有底限的。一旦外來压力让他威胁到了他和他身边的人。他则会毫不犹豫地进行反击。并且在手段的选择上无所不用其极。

  所以。杜鹃并不认为程名振放弃襄国大总管之职的选择是一时冲动。也许他的确厌倦了刀头舔血的生涯。想过几天太平日子。也许他又感到了新的危险。因此不得不提前一步做出了防范。谁知道呢。他怎么做。自己怎么跟着就是。反正自己看问題还沒他看得清楚。不如闭上眼睛落得个清闲。

  “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养女儿好处。”杜疤瘌被女儿笑得更加郁闷。拉起身边孙驼子找帮手。

  “三哥。你就安静一会儿吧。我觉得小九这么做沒什么不对。”孙驼子却不肯买他的帐。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

  “怎么对了。对在哪里。”听孙驼子不肯附和自己。更多更快章节请到。杜疤瘌气哼哼地质问。

  “至少他把平恩三县保住了。不至于成了无本之萍。”孙驼子想了想。很严肃地解释。“什么大总管。大将军。人家今天能给你。明天也能收走。自己手里的地盘要是交上去。过后可是要不回來。”

  “老窦是那种人么。他可是在主动增小九的兵马。”

  “老窦是什么人。三个你应该比我们清楚。况且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他当然不错。可日后谁能保证他会怎么样。”孙驼子紧皱眉头。针锋相对地回应。

  “除了药材之外。你懂个屁。”杜疤瘌气急败坏。竖起眼睛讥讽。

  孙驼子懒得和他一般见识。将眼前东西收拾了一下。便准备起身离开。程名振见状。赶紧走上前拉住孙驼子的胳膊。第一时间更新“六叔。您老别跟急着走。今天的事情。我需要跟大伙都交个底儿。并且也需要您老帮着谋划谋划。下一步咱们该怎么走。”

  “我就懂个药材。还有你岳父的屁。”孙驼子翻了翻白眼。气哼哼地回应。话虽这么说。到底他还是坐了下來。端起茶盏。气呼呼地等程名振的说法。

  “手头有多少兵马。就要承担多大的责任。以眼下咱们的实力。我怕在襄国大总管这个职位上待不长。”程名振斟酌了一下措辞。低声解释。

  “打仗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李仲坚真的领军南下。老窦他还能任由自己的地盘被人抢不成。”杜疤瘌余怒未消。瞪圆了眼睛反驳。

  “我不是那个意思。”程名振叹了口气。轻轻摇头。“咱们的威胁不仅來自西边和北边。这些日子在窦建德身边。我想了很多。”

  “你是说老窦。”杜疤瘌沒想到女婿会跟孙驼子想法一致。先是楞了一下。旋即从胡凳上跳了起來。“怎么可能。如果他试图对你不利。怎么还会主动增你的兵。况且真的要防备他。咱们也是兵越多越安全。”

  “怎么不可能。我看过他的相貌。双眉下都有斜纹入目。是似忠实奸。气量狭窄之相。”好像在故意跟杜疤瘌斗气般。孙驼子冷笑着接茬。

  “你还说过小九子跟周宁那丫头有夫妻相呢。”杜疤瘌侧头瞪了孙驼子一眼。毫不客气地揭了对方的老底。

  话一出口。他立刻就开始后悔。因为周围的目光全转了过來。几乎每一双眼睛里了都带着责怪。

  “我不是。第一时间更新我不是那个那个意思。二毛。我…….”杜疤瘌被大伙看得心虚。低下头來。喃喃地解释。自打周宁死后。王二毛就沒再招惹过任何女人。洺州军众位兄弟也很体贴。从不在王二毛眼前提起那段令人唏嘘的过往。但尽管如此。每年清明前后。总有几天大伙会看到王二毛独自骑着马去野外兜风。他自己说是去打猎。孤独的背影却瞒不住任何关注的眼睛。

  “沒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王二毛耸耸肩。做出一幅无所谓的模样。

  见对方如此豁达。杜疤瘌心里更觉得过意不去。“我。嗨。我老糊涂了。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嘴。我。我真的。唉……”

  “行了。三哥。咱们两个都老了。就别瞎搅和了。凡事还是听小九的吧。”孙驼子叹了口气。笑着建议。第一时间更新

  这回。杜疤瘌沒有跟他硬顶。点点头。蔫巴巴地坐直了身体。

  “两位老人家也别这么说。咱们有事还是互相商量着來。毕竟您俩吃的盐比我们吃的米还多。”程名振赶紧接口。顺势将话头转回正題。“咱们洺州军能在乱世中活到现在。主要就是因为大伙彼此知根知底。上下齐心。如果按照窦当家的建议。一下子从现在的五千多人增加到一万五千多人。恐怕合格的军官都凑不齐。如果窦大当家趁机提出要安排几个人过來帮忙。我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

  “那倒是。”毕竟是老江湖了。冷静下去顺着防范窦建德的思路一想。杜疤瘌立刻理解了程名振做法。可这种防范的前提建立在窦建德对洺州军沒安好心上。而从目前的情况看來。程名振的猜测却十有**为捕风捉影。

  看见大伙眼中的疑虑。程名振继续解释:“如果我做了襄国大总管。对新來的人和老洺州弟兄就要一碗水端平。万一北方或者西方起了战端。所有弟兄就要不分亲疏全拉上去。这样的仗不用多。三、两场打下來。洺州军就不会再是洺州军了。窦大当家想换什么人。想调遣那个将领。甚至把我调往他处。都不会有什么阻碍。”

  “先掺沙子。再挖墙角。抽大梁。这招数咱们都懂!”杜疤瘌叹了口气。低声回应。心里终究还是觉得程名振有些过于谨慎了。想了想。又低声说道:“可咱们既然知道这些手段。自然会小心防范。不会轻易着了别人的道儿。手里兵多。总比兵少要好。万一出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也能让人多些顾忌不是。况且你怎么看出老窦沒安好心的。这些天來。我一直加着小心。可是一点儿都沒察觉。”

  “我也沒看出來。但我不想给人这个机会。”程名振摇摇头。非常坦率地承认。“窦天王这个人。我一直无法看明白。所以。在沒看明白之前。我不想给任何人瓦解洺州军的机会。更不想让自己带的兵太多。进而引发别人的顾忌。像目前这样。几千兵马。守着平恩三县和巨鹿泽最好。毕竟这才是咱们的根基。无论外边风云再怎么变。别人轻易吞不下去。”

  几句话说得老气横秋。根本不像出自一个年轻人之口。杜疤瘌听女婿如此说。知道事情已经不能挽回。嘬嘬嘴。长叹着道:“反正只要不是你一时冲动。我就沒什么话好说。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图个什么。不就是希望看着你跟鹃子平平安安么。”

  惋惜地看了看女儿和女婿。他又继续补充。“如今你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老窦即便心里猜疑你。沒有确凿把柄前也不能赶尽杀绝。只是弟兄们那边你怎么交代。你自己甘心一辈子做个小小郡守。弟兄们难道也都甘心永远做乡勇么。”

  “只要您老。六叔、五叔还有鹃子、二毛明白我的心思就成。其他人。我稍后会把他们召集起來。一同商量今后的去向。”程名振点点头。低声回应。

  杜疤瘌的提醒很对。如果他不能为手下人提供更好的前程。很多人必然会自己去争取。然而。依附于窦建德旗下。却保持洺州军的相对**。是目前为止他能为自己想到的最好出路。这条主干他必须抓住。至于其他在主干之外的细节。不是想不到。而是沒有暂时根本能力去顾及。

  “我都说过了。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图什么。”杜疤瘌悻然答应。然后把头转向孙驼子。“你呢。老六。”

  孙驼子早就做好了决定。笑着说道:“不瞒你说。我一直觉得窦家军有些地方很别扭。只是具体别扭在哪里却说不出來。反正不像咱们洺州军舒坦。”

  “老东西。”杜疤瘌气呼呼撇嘴。“你敢不留下。我打断你的腿。”

  “我跟着小九哥。”不待杜疤瘌把头转向自己。王二毛主动表态。“做地方官也挺过瘾的。别人见到我就得称呼一声王老爷。今天窦建德不是说给你四个县令名额么。给我留一个。让我也过两天受人跪拜的瘾。”

  “沒正形。”程名振笑着数落了一句。心里却觉得很是温暖。自从馆陶县开始。两个人几乎就形影不离。如果王二毛今天表现得稍微犹豫了些。他还真难确定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事实上。从进入窦家军起到现在。窦建德都沒对洺州营做过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程名振自己心里很不安。就像孙驼子说的那样。总觉得窦家军里有些地方不对。到底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來。这种不安的预感随着窦建德两次安排他严肃军纪而愈发强烈。强烈到他如刀刃抵背。如果不立刻逃开。就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

  至于这种预感是由于过分焦虑而产生。还是长期生存于危险环境下养成的直觉。程名振自己也分辨不清楚。所以他只能谨慎地做出防范。宁可信其有而不信其无。毕竟。在这乱世当中。什么功名富贵都是过眼云烟。只有活下來。才是唯一的硬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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