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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飘絮 (一 中)


  第三章飘絮(一中)

  听着程名振的脚步快速去远。窦建德眼里写满了赞赏。“如果别人都像程将军就好了。我也不必如此劳神。镇远他们几个。唉。”冲着正准备告辞的宋正本。他不断地摇头。一边说。还一边不忘了向门外看上几眼。仿佛程名振身影还印在暮色中一般。

  看到窦建德谈性未尽。宋正本笑了笑。低声道:“主公此言未必准确。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程将军有程将军的长处。王将军和曹将军之才能也未必比他逊色太多。只是看主公日后怎么用他们几个罢了。”

  “哦。”窦建德的眼神亮了亮。嘴里发出好奇的惊叹。“先生的意思是。程将军还有不如人的地方了。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这些天來。他的所作所为。几乎无处不合我的意。”

  宋正本又是微微一笑。不肯附和窦建德的说法。“属下仔细揣摩过程将军打过的几场恶战。佩服之余。总觉得他用兵过于喜欢行险。所以胜负总是悬在一线之间。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复。所以属下以为。程将军之才。堪为谋划军务的行军长史。却不适合做独领一军的大将。若是让他独自带兵出战。即便捷报频传。主公这里也未必能心安。”

  “那是他本钱小。被逼得沒办法。”窦建德低声为属下辩解。

  “恐怕是习惯使然。”宋正本轻轻摇头。“开始几次。是因为他手中兵力不足。到了后來。却是他自己不知不觉中习惯于险中取胜。虽然兵家不厌于诡道。但过于求奇。而不懂奇正相济的道理。恐怕难以长久。”

  窦建德这些天來一直在想着如何安置程名振和他的洺州兄弟。心里总是拿不定主意。此刻宋正本的观点虽然与他不甚相合。但基本方向却有些殊途同归味道。轻轻点了一下头。他笑着追问:“先生要求太严格了。如果都依照先生所定的标准。。我麾下到底还有谁堪称是大将之才。”

  “不多。不多。真数起來。恐怕目前只有一两人而已。”宋正本翘起嘴角。将窦家军目前的几个核心人物來回翻检。“曹旦凶残好杀。不体恤下属。用之为主将。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很难令人心服。殷秋勇则勇矣。却心思粗疏。用之追亡逐北尚能勉强。若是与劲敌对撼。势必为智者所乘。至于阮君明、高雅贤、石瓒等。只适合奉命行事。难以独挡一面。除了他们几位之外。唯一智勇兼备。才能、德行都足以镇住众人的恐怕就是王将军了。但王将军在军务之外的心思又过于单纯。幸运的是跟着主公身后才不会受到猜忌。如果换了别人……”

  宋正本摇了摇头。并沒把话全部说完。他不满的是王伏宝私下跟程名振结拜的举动。身为手握重兵的武将。却跟初入窦家军体系。地位未定的外人结为异性兄弟。此举往好处想是为了尽快安抚人心。如果往坏处想。就是试图自建势力。好在窦建德胸怀宽广。不跟王伏宝较真儿。否则。谁也吃不准此事的余波会扩展到几何。

  “伏宝就那种人。除了打仗外。其他方面都是稀里糊涂。”窦建德摇头而笑。“并且他跟程名振两个结拜。对大伙都有好处啊。我又怎会怪他。。窦某认识他好多年了。还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只是窦某奇怪。更多更快章节请到。他居然能入先生的法眼。评价居然还在程将军之上。”

  “主公以前交托给王将军的事情。王将军可有沒做到的。”宋正本笑着问。

  “沒有。”窦建德仔细一回忆。还真是这么回事儿。王伏宝表面上看上去嘻嘻哈哈。做事却从沒让自己失望过。当然。自己也从沒把力不能及的事情强压给他去做。

  “主公派王将军出马。可曾为他担惊受怕。”宋正本点点头。继续追问。

  “沒有。”窦建德回答得很干脆。经过宋正本一提醒。他霍然发现。自己以往把一件事情交给王伏宝办。从來不会盯着耳根子嘱咐。而换了曹旦、阮君明等。则要交代又交代。恨不能把所有细节都替他们考虑清楚了方才罢休。

  “如果有一天主公无法亲领大军与人厮杀。派何人出马会更放心些。”

  第三个问題无需回答。宾主双方都清楚地看到了答案。还是王伏宝。只有他带兵。才会让窦建德不牵肠挂肚。也许他会吃败仗。却绝不会败得让窦建德沒时间坐好应变准备。

  “伏宝还需多加磨练。至少现在看上去。他不像程将军那般持重。”明明已经认同宋正本的评价。窦建德还是替笑着王伏宝谦虚。“他以前沒遇上什么劲敌。而程将军交手的。可个个都赫赫有名。”

  宋正本轻轻摇头。“尽管对手不同。但王将军用兵却如泰山压顶。让对方根本玩不起什么花巧來。几个月前。属下就是这样败在王将军之手的。当时输得真是心服口服。”

  “哈哈哈哈。”窦建德开怀大笑。这就是宋正本可敬又可亲的地方。虽然这老先生恃才傲物。说话尖酸刻薄。却不是闭起眼睛來死不认账的癞皮。对人对己。都是一根冷冰冰的铁尺子。长就是长。短就是短。轻易不会向某一侧弯曲。

  “有什么可笑的。”宋正本语气微愠。脸上明显带着笑意。“输给王将军。宋某丝毫不觉得丢人。他是百里挑一的悍将。而宋某不过一地方老吏而已。长处根本不在领兵打仗上。更多更快章节请到。”

  “我不是笑话先生。先生千万别误会。”窦建德赶紧出言解释。“我是觉得开心。不瞒先生。以前我还真沒发现伏宝的长处所在。亏得当日误打误撞派他去请先生。否则。咱们两个现在还真难坐到一起。”

  “那是因为主公跟他太熟了。正所谓‘灯下之暗’。”宋正本耸耸肩。正色回应。

  “对。这是我的疏忽。”窦建德痛快地承认。“其他人呢。你好像沒说杨公卿、高开道和徐元朗他们几个。”

  “主公以为。他们会跟主公永远一条心么。”宋正本看了窦建德一眼。冷笑着点破。

  “嗨。”窦建德喟然长叹。“将來的事情。如今怎可能有定论。”

  “或者主公可以放心地派他们外出坐镇一方。”宋正本语锋如刀。刀刀戳在窦建德的心病之上。

  “先生说话可真够直接的。”窦建德无奈地苦笑。不肯回答宋正本的疑问。

  “曲意逢迎。宋某何尝不会。主公可愿意宋某如此。”宋正本又看了他一眼。嘴角翘得更高。

  “先生还是照旧吧。能听听逆耳忠言。总比被人糊弄强。”窦建德冲宋正本抱了抱拳。低声请求。

  “曲言而谏是孔兄之长。”宋正本叹了口气。嘴角终于落了下來。“宋某不是不会。而是不精熟此道。哪天主公听得厌烦了。不妨跟宋某直说。宋某改过便是。”

  “咱们两个都照旧。你别嫌我粗俗。沒个人君的模样。我也不会嫌你刚直。一方支楞着耳朵专听开心的话。一方专拣好听的说。那是杨广君臣才做的事情。咱们眼前才打下巴掌大的地盘來。摆不起这么大的谱儿。”

  “呵呵。呵呵。”宋正本又被窦建德给逗笑了。脸上的冰冷尽数融化。“虽然宋某是被主公劫掠而來。但此生能追随主公。乃宋某之福。绕弯子的话咱们就都别说了。杨公卿、徐元朗和高开道三位。都不是甘居人下之辈。拿下武阳后。主公需要尽早妥善安排他们三个的去处。以免日后之患。”

  “我现在还沒个稳妥主意。”窦建德不再隐瞒自己的犹豫。“先生一直劝我早正名位。定秩序。我一直拖着不敢回应。其实我心里也很清楚。若是还跟高大当家在世时一样。大伙各端各的碗。各唱各的调子。有好处时一块上。遇到麻烦各自为战。肯定还要走高大当家的老路。不遇到强手则已。一旦遇到。立刻分崩离析。可除了程名振之外。从沒第二个人主动跟我说过他的部众不急于补充的话。谁都希望壮大自己的势力。谁都唯恐落后半步吃亏。”

  “所以主公更需要拿出几分魄力來。”宋正本很理解地点头。然后出言鼓励。

  “哪那么容易。”窦建德继续长叹。“当年他们之所以肯屈从于我。是因为郭绚已经杀到了家门口。我不出面。大伙旦夕难保。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咱们已经拿下了小半个河北。前路已经是海阔天空了。谁还记得昨天之困窘。我板起脸。他们还能多跟随我几天。一旦我像先生说的那样正名位。定次序。并且着手开始整顿兵马。触及了他们的利益。肯定有人会离我而去。”

  “有些话。无需属下提醒吧。”宋正本皱着眉头问。

  “都是当年在豆子岗挣命的老邻居。你叫我怎么下得了手。”窦建德知道宋正本是劝自己在必要时行霹雳手段。苦笑着摇头。“窦某打的是天下绿林为一家的旗号。今天跟瓦岗军兵戎相见已经是被逼无奈。岂能再为了沒发生的事情戕害河北绿林同道。所以先生不必提醒。即便提醒了。窦某亦不敢听。”

  这就有些难办了。宋正本皱着眉头。半晌无语。为了将來的大业。杀个把人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事情。设下鸿门宴将杨公卿等人除掉。既能清除窦家军中的隐患。又能吞并了他的部众。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反正这种草头王早就死有余辜。杀了他只能算为民除害。

  可窦建德一心要维护先前的承诺。此举也不能算错。要想得到天下英雄的敬仰。言而有信是必须的品质之一。既然如此。就只能采用几个费力的办法了。并且效果很难得到保证。

  “先生有话尽管直说。不必犹豫。出你口。入我耳。不会被第三人知晓。”窦建德发觉宋正本情绪不高。强笑着安慰。

  “昔日光武定关中时。情况也和主公差不多。为了收天下豪强之心。光武采用了方士之说。反复强调、解释图谶。并且筑坛封将。上应天命。下惑人心…….”宋正本迟疑了片刻。犹豫着建议。

  “李密现在不是正玩这一手么。”窦建德笑着打断。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不屑。关于汉光武刘秀装神弄鬼故事。他在书中多次读到过。但作为一个绿林大豪。造反之举的本身就是在和所谓的天命对抗。否则大伙顺着老天的意思继续给杨广当顺民好了。又何必把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

  “李法主真是靠此等手段。才窃取了瓦岗军的主导权。”宋正本叹了口气。无奈地回应。作为一个饱读诗书的儒者。他对天命图谶之说也很反感。但此举对于收拢人心。特别是糊弄那些见识不多的老百姓和草头王绝对管用。不然。瓦岗大当家翟让也不会放着第一把金交椅不坐。好端端的非把李密推出來跟自己分享权力。

  “亦步亦趋。比落于其后。”窦建德收起笑容。摇头否决。他不想。亦不屑于效仿李密。虽然眼下瓦岗军的实力如日中天。

  “第二种办法。便是善用地利之便了。”宋正本搜肠刮肚。替窦建德量体裁衣。“如果主公能尽快做成河北第一人。恐怕杨公卿等辈也无处可去。河东的李渊旗下不需要这种货色。河南的李密麾下此刻兵多将广。亦不需要人锦上添花。况且收容他们。便要与主公交恶。两李始必会做一些权衡。”

  “难。”窦建德咧了下嘴。实话实说。“咱们从出豆子岗到今天。总计不过数月时间。能在河北南部站稳脚跟已经不易。短时间内根本沒指望跟其他势力相提并论。且不说李密和李渊。即便是罗艺。如果不是被李仲坚的遗孀拖在了易县。恐怕早就打到我的家门口了。”

  宋正本先是点点头。然后又喟然摇头。窦建德是个很有大局观的人。他对外界各方势力的评价非常中肯。比起周围各大势力。窦家军只能算个后起之秀。并且所以能崛起还全靠了各方势力暂且顾不上河北南部的这个空挡。如果现在周边任何一支实力将触角伸过來。窦家军凭着对地形的熟悉能和对方周旋。却未必轻易便占据了上风。

  而对于杨公卿等人來说。依附于任何强者都是一样。投奔实力最大的一支队伍。几乎是他们的本能选择。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保证自己和麾下那些死党的最大利益。

  “唉。真是难为先生了。”窦建德想了好一会。轻声长叹。“窦某出身寒微。祖上七杆子戳不着。八杆子打不上一个血脉高贵的。无法在这方面跟李渊、李仲坚这些人比。偏偏又不信天命。不敬鬼神。对付几个貌合神离江湖同道。又下不去狠手……”

  “这其实是主公的难得之处。”宋正本连忙出言打断。“主公这样是真性情。不似其他人那样。总是笑里藏刀。让人一看到他。立刻想把手放在刀柄上戒备。如果主公实在不想装神弄鬼。又于短时间内无法改变现实。在人心上努力也可。只是那样耗费时日最长。见效缓慢。”

  “我早听人说过。关山险固。不如人心向之。”窦建德非常痛快地答应。“屯田垦荒。修缮沟渠。打通道路等事。待拿下武阳郡之后便可以着手执行。你那方案。让孔先生和程将军酌情补充。最后给我看一眼就行。需要的钱粮物资。我尽力去筹集。这是长远之计。任何借口都耽搁不得。”

  “属下遵命。”宋正本略略躬身。脸色依旧有些不甘。

  窦建德在军帐中踱行了数步。猛然像很大决心般站定。回头说道:“天、地、人三项。光占一项恐怕不牢靠。算了。如果能找到什么图谶。吉兆之类的。你派人找找也罢。咱们自己不需要相信。但便宜也不能都让别人全占了。”

  “主公之言有理。”宋正本大笑着回应。“我立刻找人做此事。保证做得证据确凿。”。终于能劝动窦建德改变主意一回。他心里非常高兴。凭着天命和人心两条手段。虽然未必就能让杨公卿等人就此驯服。至少能在短时间内。使得他们不敢轻易生背离之念。

  “亏得先生坚持。”窦建德非常懂得如何鼓励属下。“有你为纳言。伏宝为上将。咱们几个必然能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來。至于杨公卿他们。跟着我一天。只要不过分违背军纪。不过分祸害百姓。我自然不会亏待他们。哪天想走了。我也跟他们好聚好散。绝不会轻易再像当年一样。做那种让旁人看笑话的蠢事!其实他们几个。只会到处流窜。打家劫舍。既不懂兵法。又不懂得怎样治理地方。走到哪恐怕都是无本之萍。还不如踏实地跟着我。”

  这话。听上去也非常切合实际。宋正本笑着点头。非常赞同窦建德的分析。猛然间。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心里猛然打了个突。脊背瞬间僵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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