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计中计

　　计中计

　　天野与周媛两马飞奔，瞬间便到寨门。上得门顶的碉堡，往下看时，只见周乙率领一队新兵约莫一百来号人马，骏马长矛劲装，虎视眈眈，看着堡子上的天野和周媛。

　　一见妹子出现，周乙便高声喊叫：“小妹，赶快下来，跟我回去，切莫在狼窝久留。”

　　天野冷着脸，本不想先开口，此刻又听堡子门下的周乙用鄙夷的语气侮辱自己，侮辱戎人的尊严，哪里容得？气急之下，也不顾身边周媛，便抡起右手捞起巡逻卫兵的长矛，左手一颗小石子向周乙马头甩去，正打在那马的左眼，疼得那马狂嘶一声，马头左右乱摆，，周乙急急去勒缰绳，却不料怪将前蹄抬了起来。就在那时，天野的长矛已经闪电一般，扑的一声，长矛已经自马颈底下穿了上去，矛尖正好从周乙的裆前钻了出来，马血溅了周乙一脸，他又惊又怕，赶紧去用衣袖擦拭，样子狼狈不堪。天野见状，又好气又好笑，大声斥道：“周乙小子，你不要张狂！看在你妹妹的份儿上，我今天就不取你性命了，只射杀你的坐骑，以示警告！以后再不悔改，看我新账旧账一起算，绝不给你一点儿情面！”

　　周媛见了这情状，既为兄长的委屈而难受，又为天野的既讲分寸又出手不凡而暗暗地高兴。

　　周乙受了天野的一番轻薄，本指望妹妹能为自己出一口气，说句公道话，以挽回一点儿面子。不料妹妹不但不出言相劝，对天野指责，看她那样子，反而是面有喜色。这十多年的兄妹骨肉之情，一下子被门楼上那个异族汉子的爱情冲淡。留在这儿还有什么意思呢？周乙不理门楼上的妹妹，二话也不说，换了一匹坐骑，喝令一声“走”，便带着亲兵卫队绝尘而去。只留下那具被天野的长矛刺穿头颈的孤零零的马尸，倒在夜幕下的血泊里。

　　由于时间紧张，葬礼不敢迟延。刚才的那番冲突以周乙坐骑的一条命为代价而结束，是最出乎灵堂里戎族众人意料的。由于周媛刚才的表现大家不再与天戎部过多计较，便割下周乙坐骑的首级献祭于天巨灵前。天巨的安葬仪式如期按制举行，按下不表。

　　且说周乙率领亲兵卫队仓皇而归，一路恨恨不已。本想着自己这一趟出马，定会将妹妹找回来，挽回部落的荣誉和家族的面子。却没想到却吃了轻敌的大亏，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跟头。这让一向不曾遇到挫折，志得意满的周乙实在是受不了。他不知怎样向父亲交待，也不知族里上下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自己的威风和颜面何存？今后怎样在部落里扬眉吐气？

　　两个部落未来的首领，在第一次的直接较量中，自己竟以这样狼狈的方式收场，除了一个窝囊，还能说什么呢？周乙一面想一面恨。恨自己的妹妹，放着本部族那么多的年青子弟不去选择，偏偏挑了个异族汉子而从，并且还是周族的死对头。想到天野的剽悍威猛，周乙不禁有些后怕——幸亏天野那家伙给自己这个没有名分的大舅子讲情面，只那么一掷，一矛就刺死了自己的坐骑，要是不讲情面，那长矛稍微高一点，自己这条小命岂不是玩完了？想到此处，他不由得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后面，凉丝丝的。

　　眼见得自己这次独自作主的行动以大败而告归，周乙一面担心回营要受父亲的训斥，另一面他更担心妹子的这一惊世骇俗的选择会导致自己在周部落里的威望受损。倘若这件事处理不好，自己将来的首领地位不仅会受到威胁，还会因此而招致其他部落的轻视和欺侮，毕竟在这陇西一带，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还是很灵验的。

　　进了周部的村堡，望见堡子里最高的那栋屋子里灯火通明，他知道，那是父亲一直在等他归来。待他进了首领议事厅，果然见周甲独自一人斜倚在议事厅正中的床几上，望着眼前的桐油灯发愣，见儿子归来，显然是并没有太多的惊喜，因为周媛没有和她哥哥一同回来。老人的眼力精光爆射，有一股逼人的冷意，不亚于陇西大山里的狼王。

　　“你妹妹呢？”他低沉地问。

　　“阿爸，是这样的......”周乙一见父亲面容不展，知道自己这次在老人家跟前犯了一个错误了。这与他平时的作事的风格迥然不同。

　　老首领不接儿子的话茬儿，审视的眼神又扫了过去。

　　周乙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父亲禀报一番。心想，这事儿摊谁头上都不轻省。看您老人家怎么个处理法。

　　只见周甲缓缓直起身子，摆摆手让儿子坐在几前的兽皮席上，一面令亲兵去后院里给少首领准备酒饭，一面与儿子商量怎样处理这件棘手的事情。

　　其实在周乙出去寻找他妹妹的时候，作为最了解他们情况的父亲，周甲已经将最坏的结果反复算计到了。因此，儿子此番回来之后的描述，只是让他更坚信自己的判断。他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对他的谋略的支持者，对他决策的执行者罢了。他明明知道这样与儿子相处对儿子不公平。但他是在用实际行动向儿子传授怎样做一个合格的首领，有时候，不得不专断，对子女也不得不这样狠心绝情。

　　这年的清明节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蔚蓝的天空清水淘洗过一遍似的，明如铜镜。渭河两岸漫山遍野的树花草木在春天阳光的照映下，颜色深浅浓淡，异彩纷呈。在从放马滩到狄道的大路上，飞奔着三骑快马。他们由东而来，纵马扬鞭，一路扬起的尘土纷纷落在路旁新生的树叶上，田间的庄稼里。待到驰近，这才看清他们三位的容貌打扮：为首的是一位老者，约莫65岁左右，虽有些瘦削，但精神瞿烁，一点儿也不显老，与他相比，他身后紧随着的那两匹马上的年轻人一看就是他的护卫。一个背了黄牛皮缝的包，装得鼓鼓囊囊的，绑在背后。一位背着节杖。看来，他们三位不是一般商人或脚夫，而是某个部落首领派出的使者，倒像往西边的戎部去商谈什么军国大事的。因为从原道河入渭口以西，便是戎人的地盘了。

　　自从上次周部落和天戎部因为那场战斗之后，他们两家可以说是两败俱伤。天戎部因为失去了老首领天巨，整个部落便在新首领天野的带领下，向西去开辟新的领地。

　　陇西以西的山地，靠近洮河，紧临狄道，山大沟深，森林茂密。只是不像天戎部在原道的那些草场那样开阔，利于戎人的放牧。可是，天戎部不得不因为那一场巨变而转场。

　　这并不是天野惧怕周甲父子，倒是因为周媛的远见卓识，毅然决然地与天野偕首并肩，结为伉俪，天野已经成为周家事实上的女婿了。女婿再强大，总不能与老岳父大舅子对峙沙场吧？

　　因此，他说服族里长老，动员大家迁徙到渭河源头西南的山沟里去。那里属昆仑山的东部支脉岷山一系，又有洮河自南向北流去，川道虽比不得渭河宽阔，却也是适宜放牧的好地方。洮河以西是狄人的牧区，以东则有戎人在此放牧的传统，两族因此也有争斗，不过不似周戎在渭水流域的争斗那么剧烈。故而，天野和族里的长老们优先选中了这一块肥沃的地盘。

　　岁月如驹，自去年秋天之后，天戎部在这个春天迎来了一个崭新的开始。

　　虽说大家都习惯了在渭河与原道河那一片游牧，可是，对于以游牧为生的戎人来说，逐水草而居的习性让他们不像周人和中原华夏族那般恋旧土。再说，远离了与周人的纷争，他们倒是喜欢上了这里相对宁静的生活。

　　周媛成了部落首领的妻子。她一面扶佐丈夫管理族里事务，一面教那些妇女们采集野果，下河捕鱼。戎人性虽粗野，但也直率豪迈，待人热诚。他们一看首领妻子虽然是从周部落过来的，但是一心一意地和戎人过日子，真正是同甘共苦，日渐改变了对她的那一点点成见，不再表面恭敬而内心仇视，而是彻底将她看作了自己族里的一员了。

　　这一天，天野与族里两位长老坐木筏去洮河对岸的狄人部回访狄族的首领，商谈一些有关牧区地界划分的事情。周媛带领族里那一班女子媳妇，在帐篷外面的草地上补渔网。她们一面补，一面唱着戎族部落流传下来的古老歌谣：

　　莽莽兮不见苍穹只见山，吾之祖兮远来西天。

　　有江有河兮虎狼为伴，大美大美兮佳人不见。

　　这首歌谣是戎人口口相传的，表达着戎人对传说中的远祖和图腾般的故乡昆仑山的怀念，既有放牧生活的写照，更有孤独寂寞的环境里对爱情的渴盼。周媛起初还不大习惯听，后来越听越觉得歌谣里的韵味，也便喜欢上了。

　　她们边缝边唱，不想一阵歌声自东方那条大道上飘了过来：

　　佳人不见兮月缺还圆，父兄远离兮望断关山。

　　关山重重兮渭水渺渺，身影绰约兮如在云两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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