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遗爱怎续
按理说，昨晚天野临行前留下的那道难题，是在极端痛苦极其无奈的情况下所迸发出来的一个闪电般的念头。天野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有那样的想法——让周媛死或让他的父兄死！可是，他们当中不死一个的话，自己这边，又怎样收场呢？难道父亲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含恨而去吗？那样一来，作为天戎部未来的掌门人的自己和族里的长老不能答应，甚至每一个有血性的戎族汉子也都不会答应的。
可是，他留下的那句话，让周媛去选择，那还真是难住了那姑娘。
戎刀，冷冰冰的戎刀，握在周媛手里，在那一弯月光的映照下，她看着那刀身上幽幽地闪着光，那光刺目伤神，宛如天野的目光，逼视着自己。刚才天野疾驰而去时，自己喊破了嗓子也没有唤得他一个回眸。只听得她的声音在河谷，在漫山遍野回荡。那声音就像是失偶的母狼在原野上哀号，直听得山河失色，惊起了藏在灌木丛林和野地上的那些沉睡了的飞鸟走兽，不时地发出各样的鸣叫。
周媛失魂落魄地骑地马背上，信马由缰，听任那匹温顺的白马驮着自己回周部落去。她不知道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周甲命她哥哥带领三四个分队四处寻找她。正当她快接近本部大门时，周乙已经远远地看到了她，赶紧策马靠了过来。他看看着妹妹的神情，什么也不说，陪着她进了大门，嘱她早点儿去歇息。
望着妹妹离去的身影，一向以谦和著称的部落少首领周乙眼里掠过一丝敌意。他清楚自己妹妹所去的方向是天戎部所在，而天戎部正是周部落的死敌，要不是这回父亲亲自出马，托上天和祖宗的洪福，得以手刃天巨首级，给天戎以致命一击，说不定周人得长期受制于戎，复兴宏图将会成为泡影呢。现在这样一来，就好多了，至少可以在数十年内，周人可以乘势而起，扩大地盘，发展生产，壮大军队，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呢。
昨天白天开始的庆功宴会，周族各部落的首领率家眷和本族长老齐聚于冀川，周甲父子真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过的荣耀和风光。那些各部落的首领都是很难一下子聚得这么全的，除了一年去关中西部参加本族群的一次祭祀宗神大礼外。在庆功大会上，别的部落的首领和长老们看到周甲自然是赞誉不断，可是，更让那些首领和长老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周乙的英武沉稳，这一点比他父亲打了大胜仗更让那些同族钦羡。他们从周甲身上看到的是这个部落的现在，而从周乙身上看到的却是这个部落的未来。因此，那些首领们与他的交流更是显得格外热络。尤其是在敬酒时，周乙分明感受到了那些各部落首领的女孩子们热切的目光在他身上和身后扫描的热度。这对他来说，显然不是一件坏事。
只是，他在忙碌的间隙里也隐隐地感觉到有点儿不对劲，但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儿，他也一时不太清晰，毕竟是在不断地应酬，加上醇酒的力度，竟然让他忘却了最亲的妹妹今晚不在宴会现场。
安排众宾散场歇息之后，他立即召集亲兵护各出四方去寻找周媛，自己只带领少数兵丁往西而来。结果表明，他来对了，妹妹就在自西往东归来的路上与他相遇。
他想不到自己的妹妹竟然是与戎人约会去了！
这件事情如果是真的，那对他们整个部落来说都是一个惊世骇俗的消息。自老人们记事起，戎周两族的男女之间还是没有通婚的记载的。虽然有时在乡野间会发生一些强奸事件，但那都是被迫而发生的，并且往往会引发部落之间的血斗，因此，戎周之间在男女问题上，两族都是严厉禁止的。这不是一般的伤风败俗，而是关乎部族荣辱的大事。
换作是一般男女，做出这样有伤风化的事情，等待他们的将是鞭笞示众，严重的甚至会被五花大绑背负石头扔到渭河里去喂鱼虾。因此，在严厉的族律和道德规范的束缚下，这样的事情是极少在两个部族的男女之间发生的。
可是，百年不遇的事情偏偏落到周乙父子头上了。他们家的宝贝千金周媛，给他们家庭，整个家族，都蒙上了一块揭不起来的黑牛皮，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大肉蛆和绿头大苍蝇，让周乙想起来就感到恶心和害怕。这不是凭杀伐就能解决得了的事情，倘若那样可以，他宁愿与戎人浴血奋战到底，以血洗净这桩奇耻大辱。
不行，他明天一定得教训妹妹一番，让她趁早死心断念。毕竟，这个妹妹是他一直宠爱着长大的，哪有不听自己的话的道理呢？想到这里，周乙带着满身的疲惫回屋休息去了，他明天还要早起，与父亲一道送别那些来会聚的周族诸位首领和长老呢，又是忙碌的一天。
但是周乙万万想不到这个倔强的妹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然跨马飞奔天戎部去了。这是他临近黄昏时分才得知的事情。他气急败坏地抽了伺候妹子的女奴几鞭，然后命令自己的亲兵卫队立即集合，一声“出发”，便向西飞驰。一路烟尘，很快便腾起在他们马过之后的大路上。
周媛一面催马加鞭，一面反反复复地想着酝酿了大半天的计划是否能如愿。
渐近天戎部原道寨，远远望见寨门两旁堡子上巡站岗的戎兵执矛而立，此时的暮色已经笼罩了他们的面容。
“站住！干什么的？”一声怒吼从堡子上传了下来。
周媛一把勒住了马缰绳，抬头冲站岗的卫兵喊：“我是你少首领天野的贵宾，专程前来吊唁老首领的，马上通报放行！”
那刚才喊话的戎兵头目示意放行。
小卒忙问：“不通报一下？”
“混帐，她一个女流之辈，能有多大能耐？再说了，你眼瞎了？看不见她脸上，一脸的悲伤，不是吊唁的能有这神情？以后学着点儿！下去！”
周媛进得寨门，沿路倒不曾遇得盘问，便径向大帐里来。
那大帐被清一色的黑牛皮蒙了一层，在暮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凝重，帐外两厢停满了戎人各部首领长老们的坐骑，周媛便跳下马来，将缰绳交与戎兵，任由他牵过去拴在马桩上。转身向帐中望去，只见帐蓬留出一条路来可以看见那些戎人各部首领和长老他们此刻都在帐中列坐。除了老巫师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咒语，帐里静悄悄全无声息。她便立在帐篷口，静观事态的发展。
等到天野悲愤填膺几近失控说出那番话时，她便不待他的话音落地，接了天野的话茬儿，撂了那句话后便稳步走到帐中灵前。
她抬头缓缓地扫了全场一眼，在在场的那些戎人首领和长老们的眼里看到他们的诧异和狐疑，随即便感觉到他们对自己的敌意并没有刚才一路上所想像的那样强烈。这让她更加自信。她看着同样看着她的天野，两人目光相遇，都不由得心头大震：这件难事发生之后，彼此都承受了常人无法想像的压力，神情憔悴，形容槁瘦，全然不似前些天的容光焕发，神采飞扬。想到此处，又是伤心又是心疼。
“天野，我来了！”她盯着天野的眼睛，沉着地开了口。
她见众人都在看着她俩，便落落大方地向在场的各位戎人首领及长老等人行了个礼，款款而道：“小女子是天野的未婚之妻周媛，在此见过族里各位首领和前辈！”众人先是被她的容貌所吸引，这下倒被她的从容自若而刮目相看了。
“按理说我这没过门的媳妇应当早一些来拜祭先公公的，只是其中有些隐情，确有不便，故而还请各位长辈恕罪！”她又作了一个揖。
天野先是被她的出现而吃了一惊，原本他是气极之下才撂了那句话的，他也没指望周媛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行动，事实上，他也能想到一个女子手里虽然拿着一把刀，但不会真的去杀死自己的父兄或者是自己。
他递刀给她的时候，也是因为爱怒交加的疯狂举动。可是，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来了！还口称是来献祭的！
不待天野张口，周媛的声音在灵堂里又续响了起来：
“列位长辈，刚才小女子说了是天野的未婚妻，这话不假。不过，我还得交待一下，我就是杀死了贵部天巨老先辈的凶手，周部的周甲的亲生女儿，我叫周媛。按照老辈人传下的规矩，我是儿媳妇，得给公公行礼。可是，我不仅仅是来行礼的——我父亲杀了人，自然是我来替他赎罪。今儿个，小女子本就是受死来的，免得天野无法给他仙逝的父亲送葬。”
一听这美貌女子竟是周甲的女儿，戎部诸位首领和长老一下子炸了锅，整个灵堂里顿时议论纷纷，迅即又有年轻的戎族首领拔出刀来，怒目相向，只等当事的天野一声令下，眼见得周媛就要被碎尸万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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