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双休的时间转瞬即逝，又到了想让人紫砂的周一。自那次与夏晶晶撕破脸后，周一毫无疑问成了荆离最恐惧的工作日。
可今日的氛围似乎与前几周不太相同。她前脚踏入部门，就有同事过来主动给她打招呼，甚至还有人帮她准备了咖啡……对此，荆离十分怀疑。
她指了指自己，“这是给我的？”
“当然。”同事许佳肯定地点了点头，“快拿着呀，小心烫。”
荆离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谢谢啊。”
“跟姐不用这么客气。你忙吧，我先去准备会议资料咯。”许佳甩了甩大波浪，妖娆地从荆离身旁走过。
发尾扫过的香气让荆离有些眩晕，她看着手里的咖啡，直犯迷惑：两天假而已，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难不成……
荆离喝了一口手里的咖啡，不喝白不喝。她思来想去，觉得同事们态度大转变的原因是跟柯老师的案件有关。
但倘若她们知道柯老师并没有打算再回鸿壹，不知道对她友善的这份态度又会持续多久。
没用太长时间，荆离便得到了答案。
执行总裁梁宇又一次大驾光临编剧部。同一个月前那次不一样，这次他的脸色要好看许多。这让编剧部的同事也跟着轻松了许多。胆子大的，甚至还敢梁总说几句俏皮话了，只是很快接收到来自总裁本人的一记眼刀,吓得众人又魂归个体，严肃认真了起来。
十点，例行会议正式开始。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主位的梁总身上。
梁宇双手交叉，手肘搭在红木会议桌上，轻启薄唇，徐徐道：“今儿我给大家带了个好消息，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柯教授的案件有了结果，警方已发出了通告，证明柯教授没有犯罪。让我们恭喜柯教授。”
梁宇说完，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直到他“嗯？”了一声，众人才反应过来，附和道：
“对对对，恭喜柯教授。”
“好事啊，恭喜恭喜。”
“……”
梁宇的性子阴晴不定，编剧部的同事跟这位总裁也不是很熟，完全摸不透他的喜好。连连附和，反倒更添尴尬。
真叫人头疼。
可梁宇似乎没有太在意。他淡淡说道：“停吧，还有个事情要说一下。柯教授虽然并没有真的犯罪，但我之前就有说过，在鸿壹，即便是涉嫌违法都不行，所以董事部一致决定正式辞退柯尔儒！”
梁宇话毕，编剧部的人除了荆离以外都被震惊到了。大家想交头接耳几句以缓解消化这个爆炸性消息，可又迫于梁总本人在场，一个个脸上憋得是一阵青一阵紫。
夏晶晶和荆离坐得近，她用脚踢了她两下，可荆离除了瞪了她一眼以示警告外，并没有多理睬。
夏晶晶气道：“你……”
刚说出一个字，反应过来梁总还在这里，顿时放低姿态，头低得能贴在桌面上。
“你有意见？”梁宇冷着脸道。
夏晶晶忙道：“没有没有，梁总，我没有任何意见。”
梁宇眯了眯眼，又将视线扫向其余的人，最终再一次地停留在荆离身上。他记得这个员工，是柯尔儒的学生。
梁宇缓缓说道：“其他人呢，有意见吗？”
“没有没有没有……”会议室里复读机一般地重复这两个字。
荆离被梁宇盯得背后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她是有意见的，准确来说应该是疑惑。明明柯老师跟她说，是他自己要离开鸿壹，为什么梁宇说柯老师是被辞退的呢？
可是荆离虽有疑惑，但却不敢质问，也化身成复读机大家庭中的一员，回道：“没有没有。”
梁宇顿觉好没意思，冷笑了一声后，走出了编剧部。
众人行注目礼般地恭送梁总裁，直到那可怕的背影彻底消失，才宛若重生。
荆离趁着大家还没缓过来，拿着东西就往茶水间一个秘密拐角遛去。她知道，不出三分钟，夏晶晶就要吼着吵着来找她麻烦。
而对付夏晶晶这种人，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过了约半小时，荆离估摸着夏晶晶火气没那么大，才磨磨蹭蹭回到工位。但还没等她落座，就听夏晶晶阴阳怪气道：“喲，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老请假了呢？谁上班像你这样光明正大摸鱼啊。”
荆离心叹，看来这火气还是挺大的。她怕了拍手里的笔记本电脑，解释道：“只是换个地方办公而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公司好像不反对员工到除了工位以外的地方工作的。”
夏晶晶讥笑：“谁知道你是工作还是干别的什么呀？”
“你想看？”荆离作势要打开电脑文档。
夏晶晶嫌弃地扭过脸：“打住，我可没那个闲工夫。”
荆离：“哦，那既然如此，我就继续忙了。”
夏晶晶用力“切”了一声，懒得再多看荆离一眼。徒增心中之火。
被人讨厌的感觉当然不好受，但如果能减少被骚扰，那就被讨厌吧。
手头上的工作并没有什么难度，荆离很快便做完了。而且不出她所料，梁总宣布“辞退”柯老师后，部门同事对她的态度又回到了上个星期。
冷眼冷语，属实就是干着杂活的透明人。
如此这般，竟持续了将近三个月。不过这三个月里荆离倒也没有浑浑噩噩自暴自弃。在公司，有活儿她就干，没活儿时就将时间利用起来提升自己的专业能力。
颇有一种化悲愤为动力的坚决。
而且在这段时间里，荆离还参加了鸿壹举办的一场剧本大赛。大赛要求是参赛选手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创作出一部或多部完整的故事剧本，可以是电视剧也可以是电影或者短片，故事完整即可。获胜的前五名，其剧本将会被鸿壹列入q4季度待拍项目，最终解释权归鸿壹所有。
荆离报名参赛在部门里不算个秘密，有人看好，有人看热闹，有人等着结果出来开嘲讽。看好的那位是之前接手柯教授项目的何编，她得知荆离参赛后居然特意过来给她鼓励，荆离对此很意外，但也表示了真挚的感谢。
没有去想为什么何编会这么做，荆离将百分之七十的精力放在了剧本创作上，剩下百分之三十分给了生活和杂活工作。
国庆节后，大赛结果出来了。
荆离获得了第四名。这个名次，她本人还挺满意的，至少能有机会参与影视项目拍摄了。
因为荆离获奖，部门也被表扬了，这让一些准备看她笑话的人统统都闭上了嘴，还不得不挤出笑脸对她道喜。荆离看着那些虚假笑容，突然就理解，为什么夏晶晶会说她“装”了，可是……
管它的呢，反正接下来有好几个月她都不用待在公司了。
“凡是获奖的选手，可以申请全程跟随剧组并有权提出合理性意见。”其实最开始吸引她报名的就是这点。她太想看到自己的文字慢慢地变为一部有声音有画面的作品，这是每一个编剧都想看到的吧。而且能够全程跟随剧组，这对她来说也不失为一种很好的学习和锻炼。
申请报告很快通过了，毕竟白纸黑字的奖项待遇摆在那儿，不批也不行。
10月15号，荆离跟随剧组成员前往齐州市参与她到鸿壹后第一部独立完成的作品《附庸风雅》的拍摄。
开机仪式上，荆离也被介绍了，她鞠躬致辞：“开机大吉，一切顺利。预祝收视长虹，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掌声稀稀落落，可荆离丝毫不介意。她的眼里只有“作品”俩字，她似乎又看到了她的梦想，含苞待放中。
剧组生活并不轻松，但荆离却乐在其中。除去剧本内容的研讨外，她还会帮助做点别的，如搬设备等的一些杂活。有时候累的脚酸脖子疼，心里也觉得满满的幸福。她想，人生第一次的时候，苦也是甜的吧，何况又是自己热爱的事呢。
唯一遗憾的是，因为一直在剧组，她没能去送别柯老师和师母。俩老人家自然不在意这点，荆离却心里过意不去。等回去之后一定抽个时间去老师的老家拜访，荆离暗自记在心中。
剧组杀青是在2023年2月14日情人节那天，这显然是剧组人员提前商量好的，方便剧的宣发。杀青微博刚发过去两分钟，她就去转发了。荆离本来想秒转的，但又扭扭捏捏迟了两分钟，稍微矜持点。
主创人员差不多转完微博后，导演又说了一些话，便放大家去过情人节了。荆离过不过情人节无所谓，在她看来，她的作品就是她的情人，作品好，她就好。
此时，她的脑神经还处在兴奋激动中，直到一通电话打过来——
“喂，妈妈~”
“嗯，在忙吗？”
“现在还好，不怎么忙。哦对了，祝您和爸爸情人节快乐。”荆离拿着电话走到了一棵古槐树下。
“你心里还有我和你爸爸吗？”
荆离鼓了鼓嘴，沉默地接受着母亲的怒吼。
吴清雅在骂了几十句后终于停了下来。荆离也自觉有愧。因为四个月都在剧组，她连春节都没有回去，所以一句也不反驳，受着这顿骂。
好在她妈妈总算骂够了，荆离小心翼翼道：“我车票已经买好了，明天午饭前一定到家。”
“你最好是。”
“嘟嘟嘟——”电话声干脆利落，荆离撇了撇嘴。
荆离的车票买的是2月15号上午9点。临海离齐州市并不远，两个小时的车程足矣，所以吴清雅才会那么生气。但凡荆离想回去看看父母，总能抽得出时间的，可实际上她就是不想。
荆离到家时是十一点半，她看着那熟悉的洋房有些恍惚。
拖着个行李箱，荆离敲了敲门，开门的是荆凌云，她的父亲，面容一如既往的严肃。
“你还知道回来？”
荆离叫了声爸，别的话没再多说，她跟他父亲一向没什么可说的。
荆离进了门后见吴清雅正把菜往桌子端，她也叫了声，“妈妈。”
吴清雅点了点头，“赶紧洗手吃饭吧。今天你生日，做了挺多你爱吃的。”
是啊，今天是她二十五岁生日，所以有必要开心点。
荆离笑道：“爸妈，我有给你们带礼物哦。虽然是我的生日，但也是你们的节日。”荆离说着就准备打开行李箱把礼物拿出来。
“行了行了，”荆凌云打断道：“礼物什么时候不能看，赶紧吃饭。”
荆离缩回了手，将箱子推至一边，去厨房洗了个手。
饭桌上，一家三口缄默不语。或许大家都觉得这种氛围太尴尬了，毕竟是血亲，吴清雅带头举起了杯子，祝贺荆离生日快乐。
荆凌云也跟着举了杯子，就是这一步，三人有说有笑了起来。
可是……好景不长。
吴清雅又一次把话题转移到荆离最不爱听的换工作和找对象上。
荆离忍着心头的不适，尽量不去反驳。
然而越沉默，她的妈妈越来劲儿。
“你在鸿壹这一年多做出什么成效了吗？那个圈子多乱呀，你怎么偏偏就要做这行呢？”
“……”
“问你话呢，少装哑巴。本来你今天生日我不想多说，但我知道你的性子，过完生日立马就要回临海。你现在是大了，我管不着了是吧？可你别忘记我是你妈，只要我活着，你什么时候我都能管。”
荆离把筷子放下，抬眼看向她的父母，冷笑道：“您这么爱管您管呗，可是不代表您说了我就一定要听。”
吴清雅当场愣住，她这女儿翅膀现在是越来越硬了，竟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还没等她发火，荆凌云把筷子重重一甩，“你跟你妈说话就这个态度？你的家教呢？亏你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就这么跟母亲说话，你的书都白读了是吧！”
荆离听了只觉得好笑，她有家教吗？如果家庭暴力也算家教的话，那她倒是经历了不少。
这生日索性是过不下去了，一直争吵也没什么意思，荆离把话挑明，“工作我是不可能换的，我热爱我所从事的。即便现在没有什么回报，但不代表未来不会有。而且我是个成年人了，如果你们不能尊重我的想法和选择，那……也没什么可讨论的必要了。”
荆离说完把行李箱拉了过来，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了两个礼盒，她颤着嗓音道：“这是我在齐州市用我获奖的奖金买的，本来是想寄给你们的，但总觉得亲手交给你们比较好。”
荆离把礼物递了过去，她的眼眶里憋着泪水。
可是，荆凌云却看也不看一眼。他真能狠得下心将女儿手里的礼物给用力打掉。
“你必须给我离职！今儿你要是敢出门，我就打断你的腿！”
荆离觉得被蹭到的手有些痛，但更痛的是心。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又一次破碎了。
为什么？
为什么呢？！她只是没有按照他们的意愿选择一份工作就要遭受这样的对待？这远远要比公司同事的排挤对她的伤害更大。
吴清雅见荆凌云挥掌就要打下去，快速冲了过来，嘶哑着声音道：“你干什么啊？今儿是她的生日，你发什么疯呢？”
生日？
荆离冷哼，原来他们还知道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呢。
她真的宁愿不过这生日。
吴清雅接过了荆离另一只手上拿着的礼物，她平缓了下情绪，说道：“小离，不是妈妈不支持你的工作，妈妈是过来人，现在这个社会竞争大，你们年轻人也容易浮躁……”
“你跟她说那么多做什么？”荆凌云气得坐到了沙发上，他这个女儿就是欠教训。
荆离冷冷看着父亲的背影，眼眸里的恨意逐渐浮现，吴清雅赶紧站到了她面前，阻隔了这一眼。她苦口婆心道：“好，既然你不想换工作，那谈对象呢？你一个人在临海那么大城市我们实在是不放心，有个人照顾你陪伴你不好吗？”
“好吗？”荆离往后退了一步，眼泪无声落下……
吴清雅想要拉住她的手，被荆离轻轻拂去。她的女儿真的变了……
荆离转过身将眼泪擦掉，柔美湿润的眼波，充斥着悲伤与失望，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又清了清嗓子，说道：“爸、妈，其实我很早很早就觉得我们的家庭不再幸福美满了……”
“小离，你……”吴清雅的瞳孔紧缩。
荆凌云怒不可遏，“你给我滚——！”
“我会滚的，但有些话我想说完。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你们对我说，你们是在一处野风吹拂野草丛生的荒凉平原上相识相知相爱的。你们说，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会起名为‘离’，因为你们希望自己的孩子像离离原上草般坚韧。可是让你们失望了。其实我也很失望啊。因为这么多年，我觉得你们对我撒谎了，你们美好的爱恋不剩一丝一毫，只有无尽的争吵与谩骂。痛苦的不仅是你们，更是我！”
“我看到了我的‘离’字只剩下了支离破碎……”
“我受够了……”
“以后不用再打电话劝说我了。要想我结婚，下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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