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花镜.灵都赋
午后，日头盛。盛在光线强烈，堪灼人眼。
在紫夜峰这个地方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这里能看见太阳，这里也能看见月亮。可是在这里，你看不见它们发出的光。你能感受到光的存在，但是太阳和月亮这两个遥远的天体仿佛只在摆放在视野尽头的模具，仅供这里的人参考，参考这个世界原来的样子。
齐幻这个时候站在十夜黄昏的看台上看日出。
十夜黄昏是一座人类式的白色城堡。它有着深蓝色的穹顶，纯白色的壁垒。它隐没在浩荡如深海的白云间飘渺不可追寻，它的背后是连绵不绝的山川，山川上有千年不化的积雪，山川下有千年不辍的耕田。
“齐幻，我知道你想做什么。相信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你。但是你如果想要完成，那件事情，就必须准备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们有着相似的目的，我们可以互相帮助。”妖王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一张铁青色的面具突然出现在这里，像是从来未曾消失过地出现。
“王高看我了。您的能力，恐怕要求我做的，不止互相帮助而已吧。”齐幻毫不畏惧地回应，他明确地知道如此回应有什么后果，但是他还是选择了如此回应，他好像在试探什么。
妖王转身走开，淡淡地道，“时间久了，你就会明白。现在多说无益。”
“我的新任务是？”齐幻适当地接了话。
暗贤不知何时出现在齐幻身后，用他低沉的嗓音告诉齐幻，“第四代灵王后天登基。精灵族这几年一直很安分，安分得有些过分。我们需要一点助力，去打破各种族之间表面上的平和。”
“我们？”齐幻轻声附和道。
“王有一些事情要做。各种族不能这样稳定下去。”暗贤似乎认为这算是一个解释。
齐幻想去看看妖王的反应，但是他已经不见了。齐幻想做的，就是得到力量。至于得到力量具体干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妖王已经拥有齐幻认为足够的力量，他想不通种族之间的争斗对于一个处在乱世中安命的组织有什么好处。
“不要多想。你们两个这次要做的，就是去参加灵王殿试，打进前十的人，能获得成为灵王近侍的资格。你们再用一个月的时间搜集关于新任灵王的情报，再回来复命。”
“我们两个？”齐幻有些疑惑。他很聪明地没有问另一个人是谁，因为到时候就知道了。
很多事情到了时候就会知道，早知道了，反而会影响自己的情绪，破坏自己的兴致。
齐幻再一次站在下紫夜峰的山口，面色仍然不禁一颤，数万米的高空隔断了这里与下界的一切交集。整个灵界仿佛就是脚下的一张细致的地图，偶尔会有浮云掠过望眼，遮蔽了视线。
“是你啊。”舞炘笑着对齐幻说。
舞炘用正常步伐迈着正常的步子，在齐幻看来总有些不正常。
一个男生若是看一个正常女生觉得有些不正常，那么不正常就该是他自己。
齐幻很乖地移开聚焦在舞炘的视线。
“对啊，是我。”齐幻也笑了笑。
齐幻不认为自己是个爱笑的人。但是遇到舞炘之后笑的次数好笑突然间多了起来。一看见她心里就想笑，而且面上毫不遮掩地笑了出来，跟遇到恋随的感觉完全不同。
“你认识去灵都的路吗？”舞炘问他。
“知道一点。”齐幻还保持着笑容。
“你还在等谁吗？”舞炘打趣地笑道。
“噢——出发吧。”
齐幻走到悬崖的一角纵身一跃，一道紫光闪过，便再也看不见人影。舞炘也跟了上去。
那是空间结界。
清晨。灵都。
太阳还没有出来，太阳的光线就已经在天边蔓延了。
月亮还没有离开，月亮的光线就已经在天边淡褪了。
天下之大，哪里都有乞丐，灵都也不例外。
起得最早的，当然是乞丐，他们睡在坚硬的石板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他们在辗转反侧间瞥见的只有红砖绿瓦间藏匿的寂寞，他们鼻尖嗅到的大多是清冷月光里深邃的孤独。他们经常睡不好，睡不好的人，通常都没有精神，通常都过得不开心。
但是有一个乞丐很开心。这个乞丐的名字叫作小石头。
小石头每天早上在第一声鸡叫的时候，起来，起来后不刷牙不洗脸不吃早餐。就在灵都的大街小巷里唱歌。他唱的歌寻常人都听不懂，不寻常的人也听不懂。所以没有人欣赏，没有人鼓掌。他仿佛能继续唱歌就会很开心，旁人看到他开心的样子都会感到不解，可是很少有人去问他为什么开心，他们都认为那是他装出来的。是不是装出来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是曾经有一个人跟着他走了一圈灵都，听他唱了三遍同样的歌谣。
这个人，叫作齐幻。
齐幻现在就站在他面前，齐幻看着他安详的睡姿没有忍心打扰他。
鸡还没有叫，天却已经大亮。舞炘在一旁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四周是褐色兼蓝灰色的砖砌围墙，墙上张贴着被撕成碎片的一些告示，墙上还有雕花窗，窗内有粗布白纱，纱上趴着大大小小的蜘蛛。没有蛛网。
阳光渐渐猛烈起来，打在小石头的脸上。他慢慢醒过来，似乎难得地睡了个好觉。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眼前朦朦胧胧的身影，然后用他脏兮兮的双手揉了揉眼睛。来找他的人不多，几乎没有。只是隔壁的乞丐偶尔会来分给他一些粮食，因为小石头偶尔会分给他一块饼或者那些餐馆里的剩菜剩饭。
当他看清出眼前的人究竟是谁的时候，他突然跳了起来，说不出的激动，像是骤然升起的太阳般明快。
“齐幻，齐幻——齐幻！”他一连叫了三遍齐幻的名字，已激动得说不出别的话来。
“他们都说你不上学了。是真的吗？我也好久没有看到你了，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你走之后我唱的歌就没人听了，你知不知道，你走之后，我每天早上都感觉好难过。”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顾及旁人，丝毫不在这些情绪在他人面前的流露。
“我现在回来了。我还可以听你唱歌。”齐幻面色平缓地道。
“好，好，好。我唱，你听，还是绕街唱。”他像是根本没看到舞炘这个人一样，一边走一边唱了起来。
歌声咿里哇啦完全听不懂。
“你能听懂？”舞炘压低声音问。
她没有问别的。因为她已看出那些蜘蛛是搜查专用的灵蜘，那白纱就天蚕丝编织成的刀枪不入的绞丝。这个乞丐绝对不仅仅是一个乞丐这么简单。那么诡异的所在，就是这歌。
“你听不懂？仔细听。”齐幻笑着解释。
舞炘特地跟上去认真仔细地听，“我还是没听懂。”
“的确很难懂。”齐幻没有解释歌词，因为只有知道的人才会知道，也只有真心想知道的人才会知道。
晨风拂柳抚我面，朝阳轻声细语在笑，笑得人寂寥无依无靠。
人声鼎沸入我耳，艳阳高谈阔论在笑，笑得人干燥火烧火燎。
月在柳梢人在何方？日已西斜人也昏黄却还在笑，笑得不知所谓肝肠寸断拍掌叫好。
这是灵都赋。
小石头告诉他，这是一个姓齐的男人写的，写给灵顿的。然后他看到了，就唱了起来。那个男人原本是个大英雄，后来被当成了叛将。很多百姓都不相信这个事实。当然会有人让他们“被”相信这个不算事实的事实。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真相，只有对真相的描述。自然也就没有事实，只有体验事实的人。
齐幻不想提起那些过往，所以没有告诉舞炘。
“先找间住的地方吧。”齐幻在与小石头告别之后走进一家客栈。舞炘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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