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水上杨花
只一刹的感觉，北堂清便放弃了回神农谷，决定留在她身边，这一留就是九年，是她最美好的年华。
可是她一点也不后悔，反而无比庆幸当初的决定，她看着慕容绯弑父杀兄，从接连不断的阴谋与算计中坐稳了帝位，将她那些有权有势众人拥簇的兄弟，全部踩在了脚下。
她削薄的背上扛着整个家国天下，为大秦换来了这些年的安宁，自己却熬出了一身病骨，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日能活，便硬生生将心爱的人逼离自己。
北堂清一想到这里，心就针扎一样的疼，那个即将成婚的年轻人，会理解她的苦心吗？
幽暗的地道中，缓缓走来一个身影，寂静无声。
她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脊背笔直，身上仿佛有着千钧重量，脚步却是落地无声。
不知怎么的，北堂清就红了眼眶。
石阶外的阳光刺眼，落在慕容绯的皮肤上，晃眼的白。
慕容绯微微眯了眯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视线落在了北堂清身上，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无奈地勾了勾唇角，“小哭包。”
北堂清抹了两下眼泪，“什么嘛，你还好吗？冰魂蛊压制住了吗？”
慕容绯道，“没事了，还能撑断时间。”
北堂清医术无双，瞒她是瞒不住的，慕容绯就直说了，“绮罗仙芷的药效修复了心脉，也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冰魂蛊的侵蚀。”
北堂清眼眶更红了。
慕容绯牵起北堂清的手，“好了，咱们回宫吧。”
“这就回去了？你不在这里再修养几天？”
“不了。”
慕容绯刚刚回到长陵宫，本该在成亲的男人却闯进了诏霞宫。
慕容绯正拧着眉头安排紧急军务，一抬头，见那年轻人神色紧张，单膝跪在她面前，眼神坚定不移，“子非，让我去吧。”
慕容绯半垂着眸子，静了一会儿，对萧歇道，“取凤鸣虎符来。”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
赤纹金打造的虎符，造型古朴，掌心大小，通体暗红，雕刻着凤凰纹路，金属生暖意，却暗藏着锋锐的煞气。
洛青荼双手接过，望着慕容绯，目光灼灼，“等我回来。”
慕容绯眸光微微晃了一下，顿了一下，道，“好。”
年轻人红衣未褪，离去的背影笔挺，从慕容绯手中接过兵权，一脚踏入了这天下大局之中。
三个月后，顾凉侯洛青荼名震西北。
百万洛家军迎来新主，凤鸣枪重见天日，嘹亮的凤鸣声响彻整个西北大地。
战火纷飞，铁马金戈，本来节节败退的西北战线因为那年轻人的到来，捷战连连。
乱世出英雄，名动天下的少年郎并不止一个顾凉侯，还有一个镇北侯，那少年在北疆多年，早已经能够独挡一面，在西域诸国联合进攻的时候，草原诸多部落也倾尽全力南下，凉州大地，沃土万里，他们已经觊觎多年，如今战乱爆发，何不群起而攻之。
不过，却被两个年轻人挡了下来。
就在西域和草原战乱稍稍安定下来之后，南楚动了。
北秦南楚，两大帝国，几百年相安无事，可如今大秦帝国风雨飘摇，大楚掌权的鸿烈太子雄才大略，又怎么会不来分一杯羹呢？
五月，夏初，楚国大军进入扬州，渡江，对大秦国土开展了侵略，秦国的长江水师也不是面团捏的，长江岸上，战乱四起，黎明百姓陷进了水深火热中。
慕容绯将盛京交给了上官璃和温止寒，自己则带着北堂清暗中南下。
不管是北疆还是西域，对于慕容绯来说都是小打小闹，这场战争的最大威胁，是来自南方的楚国。
徽州疆域辽阔堪比凉州和星州共同的土地，众多民族分分合合几百年，最后在鸿烈太子手中得到了统一，能和慕容绯齐名的鸿烈太子慕容焱，想来也会有统一九州的野心。
长江北岸。
江风猎猎，一艘小渔船停在江边，北堂清拉住一身黑斗篷的人，“你一个人去我还是不放心，不去不行吗？”
一缕银发被江风从兜帽中吹了出来，慕容绯道，“燕燕在洛阳，不用担心。”
北堂清满眼担心，却还是放开了手。
当年的慕容绯也是孤身进草原，单枪匹马屠了王帐，回来就双目失明，又被至亲算计，扯进了盛京的洪流旋涡中。
这一次，又要她一个人潜入南楚了吗？
……
崤函帝宅，河洛王国。
洛阳，立河洛之间，居天下之中，既禀中原大地敦厚磅礴之气，也具南国水乡妩媚风流之质。开天辟地之后，三皇五帝以来，洛阳以其天地造化之大美，成为天人共羡之神都。
洛阳，龙门石窟。
规模宏伟、气势磅礴的万窟佛像中，有一座莲花洞，穹顶雕有一朵巨大的高浮雕莲花，周围的飞天体态轻盈，细腰长裙，姿态自如。
慕容绯抬头望着莲花雕塑，一阵微风吹来，她头上的兜帽随着掉落，银发随风扬落。
南宫淼站在不远处望着那道高瘦的黑色身影，银发显现的瞬间，他眼瞳晃动了一下。
银发在世间并不罕见，稀少的是这样皓皓如水似华的银发，南宫淼只见过一次，是在北方那个遥远的城市。
传闻中，大秦宸帝与常人不同，有一头耀眼的银发。
“早先见阁下，还未曾想到，阁下竟然是如此尊贵的身份。”
慕容绯闻声，回过头来，见年轻人一身玄黑蟒袍，面如冠玉，桃花眼中盈着一汪笑意。
慕容绯拂额前的一缕长发，“大楚的燕王殿下，早先见过朕？”
南宫淼无奈笑了一下，“陛下不记得了啊，那便不记得了吧。”
慕容绯，“……”
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南宫淼却并不纠结于此，一句话步入正题，“宸帝陛下暗中入楚，到了洛阳却只见我一个闲散王爷，这份厚望，本王可是担不起的。”
慕容绯抬眸直视年轻人，淡淡一笑，“王爷若是担不起，今日便不会来了。”
鸿烈太子乃是大楚先皇后所出，是最为尊贵的嫡长子，后先皇后离世，继后所出的嫡子，便是燕王。
后来鸿烈太子掌权，其他皇子贬得贬，死得死，只有燕王得皇后庇佑，依旧留京，做一个闲散王爷。
慕容绯却知道，以鸿烈太子的手腕，绝对不会因为一个皇后，就将燕王这么大的威胁留在洛阳的。
这个燕王，绝对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慕容绯来洛阳，燕王南宫淼就是目的，她先前已经让肖燕新见过了燕王，告知了宸帝要与他联手的想法。
果然，燕王根本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这年，宸帝与燕王暗中联手，计谋频出，给大楚内部制造了多处祸乱，让楚国北上的军队受到了阻挠，紧迫的南北战争也得到了缓解。
只要等到顾凉侯带着洛家军南下，到时候楚军将再无北伐的机会。
洛阳城中，天下第一楼。
楼中歌舞翩翩，丝竹绕梁不绝。
二楼雅间，慕容绯和南宫淼相对而坐，中间一盘棋，棋中局势正是如今的天下大势。
慕容绯落子洛阳，“如今只差这最后一步，南宫焱就会失去四十九方洞主的支持，届时你就能顺利接权，顶替他的位置，成为南楚的皇。”
南宫淼执子，却迟迟不肯落下，“阁下以为，我想要的是大楚的皇位？”
慕容绯神色不变，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玉质桌面，“万人之上，九五之尊，王爷真的会不想要吗？”
慕容绯信心十足，一个帝国的君王，没有人会不心动，更何况是长于皇庭，成长过程中有过无数屈辱的燕王。
“想要。”
南宫淼摩挲着手中莹润的黑子，“只是万人之巅过于孤单，总该有个知心的人陪着本王。”
燕王年方二十有二，至今府中无妻妾。
慕容绯抬眼，“知心人？”
南宫淼道，“阁下还是没有想起来，我们第一次是在哪里见面的？”
慕容绯仔细地看着瞧着他，年轻人面容俊美过人，慕容绯拿他和洛青荼比对了一下，虽然不如那人的皮相精美绝伦，却也别具一格，独有一番风味，按理说这样的美人，慕容绯绝对是见之不忘，可是她完全没有印象。
而且她也让肖燕新去查了这个燕王的过去，并没有查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南宫淼轻笑了一下，“泸沽湖上的水杨花开了，阁下有兴趣随本王一同去观赏吗？”
……
清澈如镜的湖面上倒映着蓝天层云，从水底蜿蜒而上的碧绿藤蔓在水面上开出一朵朵洁白的花朵。
放眼望去，浩瀚的碧蓝色湖面上，无尽白花掩映，胜似天上仙境。
一叶渔舟漂在湖面上，慕容绯站在舟首，目光落在天水之间。
南宫淼站在她身后道，“江南的山水灵气，更合适阁下的身体。”
慕容绯回过头，黑眸无波无澜，“你到底是谁？”
相比于凉州的磅礴大气，江南婉约的细水青川，的确更适合慕容绯留下来温养身子骨，只是慕容绯身体的情况，只有龙隐司高层知道，不可能为外人知晓。
南宫淼直视她的目光，“绮罗仙芷素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只是终究是人间之物，而不是真正的仙丹，它的药效，只不过是延长你油尽灯枯的时间，留在江南，则能将这个时效延得更长。”
慕容绯瞳孔微微晃动一下，神色依旧不变，顿了一下才道，“原来是你。”
那时她重伤濒死，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意识，一点也不知道她是被什么人救下的，后来龙隐司的人去查，只查到说是一个乞丐，毫无用处，这么长时间来也毫无头绪。
原来竟是大楚的燕王殿下，也难怪，若不是帝国势力，也不能让龙隐司都查不到蛛丝马迹。
慕容绯在一瞬间明白了所有，只道，“我欠你一条命。”“本王救你的时候，并不知道你的身份，也并不想要什么回报。”
慕容绯道，“你想要什么？”他若什么都不求，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将这件事告知于她。
“留在洛阳。”南宫淼坚定的望着她，“留在我身边。”
慕容绯毫不犹豫地道，“换一个。”
南宫淼微微皱眉，“你就一定要回秦国？经此天下之战，四方平定，秦国已经不需要你镇守了，留在江南颐养天年不好么？”
“你应该清楚，我不是贪生的人。”
慕容绯早该死在十五岁那年的雪域，是帝王的责任撑着她走到了今天，若是秦国不再需要她，她也就没有了活着的意义。”
南宫淼直视她的黑眸，丝毫不怯眸色中的凉薄无情，“不愿留在江南，是因为那个顾凉侯吗？”
白衣倾相的天下第一美人，自年少便跟在北宸帝身边，从京中花天酒地的纨绔公子，成为运筹帷幄的侯爵，这样的情分，南宫淼并不觉得只是寻常的师徒情谊。
“是。”慕容绯坦然道。
那少年让她等他。
也许她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但还是想再见见他，哪怕是最后一面。
南宫淼无奈叹了口气，“我不会让你回去的。”
这天大地大的，遇见一个怦然心动的人不容易。
……
西北，敦煌。
沈温辞穿过金瓦琉璃的座座佛塔，在巍峨耸立的金佛前见到了那位传闻中的人。
年轻人一身黑衣，身量纤长，墨发银冠，第一眼恍然间，沈温辞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年少时的十皇子。
“臣沈温辞，见过顾凉侯。”
洛青荼转过身，开门见山地道，“沈大人不必多礼，本侯叫你来，是想让你接替西北的兵权。”
沈温辞错愕地抬起头，“您要离开西北？”
“是。”洛青荼道，“西北就交给你了。”
说完，洛青荼直接将凤鸣虎符扔给了他，“我走了。”
沈温辞望着年轻人的眨眼间消失在琉璃金顶间的身影，捧着凤鸣虎符不知所措，要是他没记错得话，他就只是一个副将啊？
洛青荼离开了敦煌，河西走廊的入口，早早在这里等他的谢岑临直接甩给他根缰绳，“祁连山的乌云盖雪，千里马中的王者，绝对不会耽误你下江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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