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决断

　　虞昭鸾见叶元瑾自顾自回到亭台，又拉着姚硕说什么话，便独自站在阶下，免得过去打扰。

　　又见慕容亓早已和其他人打成一片，在御花园里嬉嬉闹闹，姚邡也不知何时在往姚硕的方向走去。

　　左右这里没她的位置，她还不如图个清净，便默默退到了角落，绕过石门，寻了片安静的地界。

　　只是她正往那边走着，身后的脚步声形影不离地跟了上来。

　　“无痕？”她疑惑地回头，看到一袭黑衣的无痕沉默地站着。

　　她与叶元瑾在一起时并没让人跟着，她还以为他今日就躲在暗处了。

　　她本想问他怎么出来了，可见他脸色阴冷，想来是不会搭理自己的。

　　算了，问也是白问。

　　她继续沿着石子路慢慢走，眼前出现一座鱼池。鱼池里有不少鲤鱼游动，黄灿灿的，和波光交相辉映。

　　她想，若是能做条鱼也不错，至少可以在水中如此欢闹。可若做的是池水中的鱼，却只能在池中游动，无法见识到江河的广阔。那她现在呢，到底是一条正游往池中的鱼，还是本就在池中等待跳脱的鱼？

　　她正要俯下身近看，却听到有声音寻了过来。

　　“鸾儿？”

　　她总能一下听出那声音的主人，面色一顿。又想着这里是皇城，她再怎么躲避也是徒劳。便直起身子，背着他问道，“二公子……不应该好好陪着公主吗？”

　　姚硕却急忙解释，“鸾儿，若是因为如此，你便要一直躲着我，疏远我，那我现在向你道歉！”

　　虞昭鸾忍不住转过身，冷着脸看他，“二公子既不亏欠臣女什么，也没有做错什么，为何要道歉？”

　　她早就说过，他们之间，已经不再有任何联系。

　　姚硕不喜欢她这样冷漠地看着自己，也不喜欢她拿着生硬的腔调逼退自己，他抿了抿唇，“鸾儿……”

　　然而不等他开口，无痕已经面无表情地挡在了身前，像是要将他逼退。

　　许是他连日吃亏，非要把握住今天的机会，便故意无视，提高声音说，“鸾儿！我有话要对你说！”

　　虞昭鸾往日都见他温润的眉目和轻柔的语调，也从未见过他发什么脾气，可无痕这么一挡，好似激怒了小哥哥。

　　她无意为小哥哥树敌，也知道无痕对谁都有敌意。又见姚硕眼中似有祈求，想到这么多日来他苦苦在府外等候的模样，哪怕现在一道旨意横在他二人中间，阻隔他们继续纠缠，可她还是忍不住心软。

　　“无痕。”她唤了一声，想让无痕退下。

　　可无痕一声不吭，手冷冷地搭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见他无意退下，虞昭鸾想了想，又道，“既然你主子让你寸步不离，便在这儿听着好了，省的回去又不好交差，平白恼到我头上……”

　　说完，她看到无痕蹙起眉，一个劲盯着她。片刻，无痕便走远了几步，既没打算离开，但也没打算偷听什么。

　　见无痕一离开，姚硕立马走上前，像是要来牵她的手。

　　可虞昭鸾后退了几步，“小哥哥，别……”

　　她不希望还有人看到他们在一起的画面。

　　“鸾儿，你是怕那些人流言蜚语，所以你才一直躲着我，不愿回应我，对吗？”姚硕听她的话，便没有走近。

　　虞昭鸾不知该从何说起，她并不怕流言蜚语，她只是怕这些流言刺痛小哥哥的心。

　　她深吸了口气，“小哥哥，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

　　她即将嫁入王府，成为别人的妻妾，注定与他形同陌路，再无瓜葛。

　　“怎么没用？”姚硕反驳道，神色也跟着变了，又怕自己言辞太过激烈，吓到人，便缓了口气说，“你便是觉得这些话都没用了，所以连理都不愿理我？”

　　“我没有。”虞昭鸾别过头。

　　“你没有？那为何不肯多听我说一句？”姚硕却执意看着她，像是要将她深深刻进脑海里。

　　她极力憋住心中的难受，并不想开口回答。

　　姚硕捏了捏拳头，“适才公主殿下问我，可愿娶她为妻，做她的驸马……”

　　虞昭鸾故作轻松，一边躲着视线，一边附和，“那很好……”

　　“很好？”姚硕苦笑，仿佛不相信这话是从虞昭鸾口中说出，“这便是你的答案？”

　　虞昭鸾失笑，假装没有听懂，“小哥哥说笑呢……我能有什么答案？这是你该给公主的答案……”

　　“我的答案？”姚硕被她凉薄的话刺得心痛，忍不住质问，“鸾儿，你难道不知道我的答案？”

　　她知道，一直就知道。不管是他力邀合奏，还是出灯谜解密，他的每一句都在告诉她答案。是她装傻，装看不到，也是她一再回绝，熟视无睹。

　　“小哥哥说什么，我听不懂……”她还是昧着心回答，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你既听不懂，又何必与公主胡诌？鸾儿，这不像你。”姚硕摇了摇头。

　　“不像我？”虞昭鸾轻笑了出来，“小哥哥又有多了解我，知道我是何模样？又该说什么话？”

　　她早已不是他初识的模样，自然与他想象中的不同。

　　“不，你不是这样的……”姚硕眼里闪过一丝痛苦。

　　“那我是什么样的？小哥哥说我胡诌，我又说过什么？”虞昭鸾回道。她既没有胡说，也没有诋毁，小哥哥为何平白无故质问她。

　　“你说了！你说我喜欢的她，说我想娶她！”姚硕一时拔高音量，语气有些冲动。

　　虞昭鸾退无可退，只能说，“难道不是吗？”

　　她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她总不能忽然接受某一天他突然成为驸马，成为别人的丈夫，与其这样，还不如自欺欺人，他们至少是相爱的。既然如此，她还不如撮合他们，这是最好不过的，她已经明白爱而不得的痛，小哥哥又何必再重蹈覆辙。

　　“不是！”姚硕否认道，“鸾儿，这么多年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一直深爱的人是谁？”

　　虞昭鸾攥紧手心，她必须挺住，但凡她有一点松懈，就会真的心软下去。

　　她逐渐冷下脸，用一种自己也不曾听过的语气说道，“小哥哥喜欢谁，爱谁，与我有什么干系……”

　　说完，她还扯了扯嘴角，像是在嘲讽他的无聊，她根本不想听到这些，正如她不想关心他一般。

　　“怎么没有干系！”姚硕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无法理解他的鸾儿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自己，还要故意撮合他和公主在一起？

　　他继续说着，眼中隐隐红了起来，“是你！是你虞昭鸾！我姚硕深深爱的，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再无他人！”

　　虞昭鸾被他的吼声镇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从未想过，小哥哥会这样直白地掏出真心，让她一探究竟，完全没有考虑过后果。

　　直到她的视线触及石门外一闪而过的身影，心里咯噔一下。

　　是公主？

　　她已经听到了？

　　然而姚硕根本没有料到身后还有什么人，现下他眼中只有虞昭鸾一人，什么心思都被他抛之脑后，唯一的念头就是和虞昭鸾彻底解释清楚，“鸾儿，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忘了吗？这些年我们说过的话，传过的信，哪怕是你送给我的红头绳，我都一一保留，生怕丢了会让你生气……可你现在是怎么了？就算……就算我没有能力改变赐婚之事……可你……你为何要让我昧着心去娶别人？娶一个我根本不爱的人！”

　　可虞昭鸾已经听不进去姚硕的话，只想着公主是不是已经听到了他们之间的秘密？她根本不知道公主会如何作想，她只知道如果她和姚硕之间的感情被挑破，她不敢想象姚硕未来的下场。

　　她再看向不远处的无痕，虽然他故意给她们留了距离，可刚才小哥哥那样大的声音，只怕他已经听到了。

　　如果一件事情已经发生，她该做的绝不是坐以待毙。所以在事态严重之前，她必须要与小哥哥彻底决断。

　　对，就在今日，就在现在。

　　于是她逼迫自己忘却以往所有美好的记忆，冷着脸问道，“二公子的意思是，二公子不愿娶公主殿下，便是臣女的错了？”

　　姚硕一时没有注意到她言辞的变化，以为她是误会了自己，连忙说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鸾儿，你知道的，明明我俩才是情投意合……”

　　“不不不……二公子糊涂了，臣女根本就没有喜欢过二公子，谈何情投意合？”虞昭鸾轻声笑了起来，没心没肺的模样实在让人陌生。

　　“鸾儿……你……你说什么？”姚硕突然眼前一晃，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才发现虞昭鸾的脸上竟是自己也没有看过的神情。

　　“怎么？二公子是听不明白？还要臣女再重复一遍吗？”虞昭鸾脸上挂着最得体的微笑，甚至找不出任何破绽。可是她身心都在经历一场撕扯，逼着她分裂出最阴暗的一部分，用来面对小哥哥。

　　“好啊，”她扯了扯嘴角，强忍着心里的难受，“那臣女再说一遍，公子可要听好了……二公子听得没错，臣女说，臣女从不曾喜欢过公子，如何和公子来的情投意合？公子莫不是也犯了糊涂，以为是臣女作为虞府的嫡女嫁进姚府？”

　　既然她都要与他决断了，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未尝不可吧。反正她早就做好了与叶廷南同归于尽的打算，只要小哥哥好好活着，哪怕让他余生厌她恨她，她也一样无怨无悔。

　　“不……不……你……鸾儿，你胡说！”姚硕不可置信地摇头，眼中既震惊又慌乱。

　　“臣女没有胡说，二公子如此聪慧，难道还看不出来吗？”虞昭鸾讥讽地笑起来，“若公子一再以为这件事是臣女的错，好，那臣女现在就给公子道歉，臣女错在，竟然也能让公子喜欢上……只可惜，臣女并不喜欢公子，更谈不上爱了……”

　　她花了最大的力气，生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可是最后，还是一字一顿地将这些难听的话刺进姚硕的心里，彻底毁了他原本侥幸而得的希望。

　　姚硕看着她高昂着的脸，明明是最熟悉的面容，可那凉薄无情的笑意却一再瓦解他所有的信念。

　　他眼红得更厉害，不禁喃喃起来，“鸾儿，你骗我……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爱我？”

　　“二公子错了，臣女本就不爱你！”虞昭鸾几乎是掐着自己才敢说出这样的话。

　　“那你爱谁！”姚硕红着眼问道，像是求一个结果。

　　虞昭鸾攥着拳头，强装笑脸，“爱谁……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恭亲王请旨赐婚一事他不是没听过，可他心中就是有不甘心。先前兄长执意娶她入姚府时他就一直心烦意乱，甚至和兄长一直争执不下。后来，这婚事愈渐销声匿迹，他便以为能到此为止，他就有机会再接近她。可是他到底太单纯了，他怎么会料到有一天，这场原本只有他们二人的故事，竟不知不觉牵扯进来更多的人。

　　而即便赐婚旨意已下，他也仍旧以为她的心还是和自己在一起的。可如今听到她这样残酷的回答，他还没有彻底走出来。难道他一直坚持的信念，到头来只是他一人的独唱？

　　他顿了一会儿，哑着嗓子问道，“为什么……不是我？”

　　为什么不是你……

　　如果一开始是你，后来也是你，那她前世又怎会落到生死凄凉……

　　虞昭鸾眨了眨眼，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继续端着笑脸，毫不留情地说道，“二公子莫要以为，光凭着自己温文尔雅，便能俘获臣女的一心一意？”

　　姚硕只觉瞳孔一紧，心口痛得厉害。可他强撑着难耐，继续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是王爷？”

　　为什么一定是恭亲王？一定是那个注定辜负她的无情之人？她可以爱任何人，为何偏偏爱上那个负心汉？

　　她会受多大的委屈？会面对多大的威胁？

　　这些她都知道吗？

　　最关键的，她知道他会心痛吗？

　　可不管他有多担心，他听到的却是她生冷的嘲讽，“为什么不是王爷？”

　　他看着她突然直视而来，那无所畏惧的眼神充斥着他不曾见过的光，将他曾经五彩斑斓的回忆瓦解。

　　只见虞昭鸾眼中含笑，缓缓说道，“我爱王爷英勇神武，爱王爷高才远识，爱他玉树临风，爱他气度不凡，爱他的一切！只要我爱他，他就是全天下最完美的，最值得我爱的！”

　　“而你，姚二公子……呵，你有哪一点，能比得上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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