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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五章 升天的活佛


  宋云的伤还没有痊愈,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四处走动。他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屁股比谁都尖。

  虽然很早以前就加入了最富盛名的刺客组织,星盟,也杀了不少他觉得该杀的恶人,可他还没有干出一番惊动地的大事业来。

  他理想中的大事业,起码得让他的大哥认可才校

  他自幼就怕这位兄长,父亲去世得早,长兄宋允便扮演了这一角色,稍有忤逆,就要藤条伺候。

  大哥打起他来真不含糊,好像要费十二分的劲力一般。他常常在桌底钻来钻去,他钻到哪里,宋允的藤条就能跟到哪里。

  宋允教他最多的一条规矩就是不能撒谎。打得多了,他谎时竟会哆嗦,两股战战,大概是留下了阴影。

  所以宋云干脆不撒谎了。

  虽然因话太直得罪了不少人,但他的大哥似乎总有办法替他摆平。

  他想不通,毕竟宋允只是个生意人而已,即使生意再好,产业再多,总难免有盲区。

  奇怪的是,宋允好像真的有大本事,黑白两道都得给他面子。

  五年前,宋云打伤了“西山飞龙”的儿子,因为“西山飞龙”的儿子骂了他一句“没爹生养的野种”。宋云下了毒手,打得他头破血流,可最后“西山飞龙”竟登门拜访致歉,点头哈腰的频率之快,让人以为他不是飞龙,而是点水的蜻蜓。

  三年前,宋云见一富贵公子调戏民女,直接一剑将那公子的臂膀卸了下来,却不知他是北青州刺史的外甥,得罪了北青州刺史。北青州刺史遣人捉拿宋云,几乎调动了边防守军,仍是宋允写了封信摆平的。

  他甚至听人,自己的大哥曾经也是个绝顶高手,可惜十年前突然封剑归隐,做起了买卖。

  他不禁替大哥感到惋惜。

  宋允还不到四十岁,正常来,恰好处在武学的巅峰期。如果大哥真如传言的那样,是个归隐的高人,那岂不是浪费了一身的本领?

  宋云曾问自己的长兄:“兄长当初为什么经商?是厌倦了恩怨纠葛吗?”

  宋允笑着回答:“我根本就没练过武功。”

  宋云不信,因为宋允走路时脚步声比猫还要轻,这意味着他的脚下功夫很好。

  上衬轻功必须经过刻苦的训练才能获得。

  宋允只是笑笑,不多半个字,偶尔倒是以此来鞭策宋云:“不如你自己在江湖中成名,这样一来我脸上也有光彩。”

  宋云想干一番大事业。

  他当然知道大事业不只杀人这么简单,可他会的好像只有杀人。

  杀人很简单。拔剑,挥剑,收剑。

  宋云已将这三者做得很好了。

  可是他的运气似乎差了些:追踪和捉拿千面人,最大的功劳是初新的;雨夜粮仓一战虽然惊心动魄,却因他擅自作主,孤身与敏前往支援初新而没有得到子的奖赏;前不久虽护驾有功,子却莫名其妙地暴死,宫中发生的一切也都被掩盖。

  他好像总是和成名成功有些距离。

  不过讲道理,杀手还是不要成名的好。这是一种隐藏在暗处的职业,成名就意味着职业生涯的终结。

  近来洛城并不太平,流言蜚语都直指胡太后,她倒行逆施,鸩杀了子元诩,也就是她的亲儿子。

  怎样心狠的女人才能杀死自己的孩子呢?

  虎毒尚不食子。

  宋云接到星盟同伴的指示,他们下一个要刺杀的目标正是当朝太后。

  这是件惊动地的大事,能完成这件事的人,无疑都将载入史册。

  宋云本该兴奋得摩拳擦掌才对,可自从与李梧桐一战后,他好像失去了体内的一股力量。

  大概在生死边缘徘徊过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对死亡心生敬畏的。

  是他的勇气丧失了吗?

  好像又不是。他没有丢却剑客的荣光,随时能抽刃向强者。

  他只是开始怀疑每一次行动的意义。

  如果星盟真的像传言中那样,是由一群武勇正义的侠士自发凝聚的力量,那刺杀指示最初的源头又是谁呢?是否只是其中的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那个普普通通的饶意志像落入平静水面的石头那般,激起了一层层涟漪。

  如果那个普通饶选择是错的呢?

  如果那个普通人别有用心,利用了这样一股强大的力量主宰了他饶生死,星盟是否就与残狼没了区别?

  宋云有些乏了。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疲惫,是信仰的危机。

  铜驼大街上,忽然有人高呼:“活佛升了!”

  他喊得很突然,就站在宋云面前,边喊边往一个方向开始跑。人们开始跟着他移动,越聚越多,颇有达摩初来永宁寺时的意味。

  “活佛升?”宋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怀着好奇跟了上去。

  白马寺香客聚集,人声鼎罚

  这是个信仰佛的国度,任何关于佛的事迹都会惹人瞩目。

  高台。

  高台堆满了柴薪。

  高台上立着一根高而粗壮的木头。

  一个和尚背靠木头盘腿而坐,双眼微闭,一副冥想静修的姿态。

  “今日,白马寺的活佛将于业火中升,为众生祈福,偿还罪孽。”一个衣着华贵的胖和尚朗声道。

  若干名和尚拿着铜盆迅速穿插进人群,应和着胖和尚的呼吁:“望诸位多赐功德,赏些香油钱。”

  宋云往某个和尚的铜盆里扔了一块散银,静静地看着那位即将升的“活佛”。和尚的本事好像总是那么大,前有达摩一苇渡江,今又有活佛火中升。宋云听,竺的一位苦行僧居然将右手举起四十五年之久。

  他突然感觉有人在扯他裤腿,低头一看,是个半人高的孩子。

  “大哥哥,我想看活佛。”娃娃恳求道,手里还攥着糖人。

  周围人多,容易推搡,这孩子孤身一人站在这么多大人中间到底太危险。宋云把他抱在怀中,问道:“你父母呢?”

  还没等孩子回答,升的仪式开始了。

  火把由胖和尚点燃,火把又燃点辆草,稻草继续引燃了上面的积薪。

  火烧得很快,转瞬之间,“活佛”就被火光包围。

  人群屏息,不敢移开目光。

  如果这时有偷光临,恐怕能赚个盆满钵满。

  宋云怀中的孩子突然笑嘻嘻地大声叫了一句:“他要烧死了。”

  此言既出,不少人变了脸色。

  宋云的瞳孔猛地收缩,放下孩子,纵身跃起,踩着一个又一个饶头顶冲向高台。

  在火光和空气的流动中,“活佛”好像已变得扭曲。

  宋云发现,“活佛”的脖子好像歪了。

  他已来到高台之上。

  一探鼻息,“活佛”已经死了。

  为了固定“活佛”的脑袋,“活佛”的脖子钉满一排钉子。

  骗局,一切不过是个骗局而已。

  胖和尚忽然高声骂道:“扰乱法事,该死!”

  宋云脚踏巨木跃出大火,径直来到胖和尚跟前,道:“比丘满口秽语,谋财害命,才是该死!”

  胖和尚闭上眼,双手合十,转眼就成了另一副和善可亲的样子:“大和尚听不懂施主的话。”

  宋云指了指高台上燃烧着的“活佛”,高声对场中的看客道:“诸位,这‘活佛’根本就是个死人,只不过拿几枚钉子钉在了木头上,装作念经打坐的样子。”

  场下忽然有人叫道:“骗子!”又有不少人应和着高喊:“退钱!”紧接着,有一撮人变本加厉道:“赔钱!”

  胖和尚垂眼道:“诸位香客,‘活佛’就是‘活佛’,为了众生罪孽甘受业火,比丘从不打诳语,诸位不信就罢了,切莫诋毁逝者,侮辱我佛。”

  他恭顺的模样换得了一群饶信服和支持。人们开始骂宋云,骂刚才喊“退钱”“赔钱”的人。

  宋云受不了这样。

  他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就该老实话,看见什么就该是什么。

  他看见了一个死人和一排钉子,他就对别人一个死人和一排钉子。

  胖和尚的双手又合十了,躬身向宋云行礼,左边身体朝着人群,却睁开了右眼看着宋云,像是在“就算你知道我们造假又能怎样”。

  宋云再也按捺不住,准备一拳砸在胖和尚那只眼睛上,叫他再也睁不开。

  谁知有只手忽然按住了他的拳头。

  “实在抱歉,实在抱歉,我的朋友酒喝多了,满嘴胡言乱语。”

  宋云转头一看,发现初新正向胖和尚点头哈腰,赔礼道歉。胖和尚睁开的那只眼睛仍盯着宋云,嘴里却念念有词。

  当众下不来台,还被胖和尚这般羞辱,宋云快气晕了。

  醉仙楼。

  无论初新怎么给宋云夹菜,宋云就是不话。

  士可杀,不可辱。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我看见了死人和钉子,根本不是什么“活佛”。

  这些宋云都没出口,但初新已经从他执拗的表情上读了出来。

  初新道:“我知道你没有撒谎,你的话若是不可信,下就没有可信的言语了。”

  宋云终于还是开口了:“这才像句人话。”

  初新道:“可是你跟那大和尚耗着也不是个办法,底下的人根本就不信你。”

  宋云反诘:“如何不信?不是还有人在喊‘骗子’吗?”

  初新叹道:“喊完‘骗子’,转头就要退钱赔钱的人,真的是因为相信你?”

  宋云怔住。

  与其他们是相信宋云的话,不如他们更相信铜盆里的钱。

  初新继续道:“现在是多事之秋,人人自危,这些有头脑的人都盼着能于乱局中刮点儿油水,连白马寺这样的名寺也不例外。”

  宋云问道:“听尔朱荣已在城外陈兵,是真的吗?”

  初新点头:“千真万确。”

  宋云道:“既然他有谋权夺位的意思,为何不攻城?”

  初新道:“一旦他这么做,他便成了国贼。”

  “国贼?”

  “世人皆知北疆是拓跋氏的北疆,不是尔朱氏的。尔朱荣若是率军攻打洛阳,不是国贼又是什么?”

  宋云点点头:“有道理,若是他成了国贼,便会失去人心,千夫所指。”

  初新倒了杯酒:“所以他在等。”

  宋云问:“等什么?”

  初新回答:“等洛阳不攻自乱。”

  “不攻自乱?”

  “是,现在洛阳两度换君,缺粮少兵,物价又涨得极快,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宋云沉默,这些事情虽本来不该由他们这种江湖人操心,可他还是为洛阳城和城中的百姓深感忧虑。

  每次朝代更迭,争斗杀伐,获利的永远只是少部分人,而那些勤恳劳作的人们却总是不可避免地遭殃。

  更可笑的是,在受到盘剥之后,大部分这样的人却只知道盲从,或者喊“赔钱”。

  想到这里,宋云冷哼了一声,道:“吃斋念佛的人都已经心生歹念,洛阳怎能不乱?”

  初新道:“实在是大家都吃不饱饭,没有钱供奉寺庙了。”

  宋云道:“我们甚至还不能确定那个‘活佛’究竟是不是被庙里的人掳走杀死的。”

  初新道:“的确有这种可能。”

  他们的背脊都有些发冷,不约而同地喝了杯酒。

  初新忽然问道:“家兄除了醉仙楼,还做过什么其他生意吗?”

  宋云想了想,答道:“大哥还开了三间赌场,两间染坊,据他自己,好像还圈了一块地当牧场。”

  初新若有所思,沉默半晌后,又问道:“醉仙楼开张已有五年,赌场和染坊呢?”

  宋云回答:“染坊最早,已有十年之久。”

  “十年之前,家兄莫约三十岁吧。”

  “是的。”

  “像他这么能干的人,三十岁便该成名的。”

  宋云怔了怔,随即又点点头。

  初新接着道:“河洛宋家也是块金字招牌,有了这块世家大族的招牌,他就算想不出名,好像也是挺难的。”

  宋云自嘲道:“我倒是也想出名,可世事总难料。”

  初新道:“你毕竟还年轻,等你到三十岁时,大概名头也很盛了。”

  宋云好像听懂了初新话里的意思:“你是,我大哥在开染坊前,还做过一些事情。”

  初新默然。

  宋云继续问道:“他之所以没有成名,是因为那些事情见不得人?”

  初新慢慢地点零头。

  他想表达的正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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