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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酝酿的阴谋


  高欢三步跨至街心,朝两旁的房顶扫视,没瞧见一个人。

  他没有回酒馆,而是站在街心,闭上了眼睛。

  当你封闭你的一种五感,你的其他知觉就会更加敏锐。

  高欢已察觉到,有个人站立在一家酒馆的顶上,他说不出判断的根据。他就是能够确定。

  几只鸟扑扇着翅膀飞离枝头,高欢睁开了眼睛,他的面前不远处立着一个人,一个戴着画鬼面具的人。

  “装神弄鬼?”高欢质问道。

  “很少有人明白这张面具的含义。”来人答非所问。

  “你是‘公子’?”

  “是,也不是。”

  高欢拔剑:“你好像很喜欢玩味文字。”

  那人笑了:“不久前世人都说酒馆里面那个看店的年轻人是‘公子’,后来在粮仓那边又有一位‘公子’自裁,你看,只要有嘴,我可以是‘公子’,也可以不是。”

  高欢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一定是‘公子’!”

  “何以见得?”

  “因为你让我感到浑身不自在。”

  “公子”大乐,点头肯定了高欢的猜测:“你的确与众不同,别人都不愿承认我使他们不安难受,令他们感到害怕,只有你能如此坦诚。”

  高欢盯住“公子”唯一暴露在外的那双眼睛,似乎希望能从中窥知“公子”的身份与秘密。他曾经仅用眼神威慑住了一匹待驯服的野马,让尔朱荣——也就是高欢眼中的军师——对他刮目相看。

  可“公子”并不是野马,而是一匹孤狼。

  世间没有比孤狼更神秘、更桀骜不驯的存在。

  “你并不像是会听命于尔朱荣的人。”“公子”嘴里忽然冒出一句话。

  高欢没有作声,他在揣度“公子”话里微妙的含义。

  “既然你不愿开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说完这句话,“公子”缓步走至元欢身侧,轻声讲了一段他盘算已久的说辞。其中的一些字眼或许激怒了高欢,他的剑由下而上,斜削“公子”右臂,“公子”的手腕却莽撞地迎上了剑锋。

  金石碰撞声后,高欢的剑被弹回,长久地颤抖着。“公子”的腕上像是戴了坚硬的护具。

  “不必恼羞成怒,忠诚是一则笑话,忠于一个庸人更堪比一出悲剧。”“公子”不仅没有拉开距离,反倒以咄咄逼人之姿向高欢靠近了些,近得高欢甚至能看见“公子”眼中的数道血丝。

  高欢想继续挥剑进攻,身体却似被制住,一种名为恐惧的力量让他无法动弹。

  他发现“公子”看似随意的站姿竟好像封锁了他所有出手的可能路线。

  “你刚才说,尔朱元帅并不是真正的尔朱荣?”高欢佯装镇定,故作轻松地问。

  “他那副嘴脸,像是能平息六镇起义的枭雄吗?”“公子”反问道。

  “事成之后,我有什么好处?”沉思后的高欢收剑入鞘,谈起了条件。“公子”略带讥嘲地夸奖:“识时务者为俊杰,可是现在谈报酬却为时尚早。”

  “没有好处,弄得跟假的似的。”

  “此刻与你说条件,才像极了假的。”

  真的假的,看的从不是明面上的话语和动作,纵使扒下伪装和面具,谁又能确信掩盖之后的是真相,还是包裹在虚假外层的皮囊。

  “你们的意思是,晴不是真正的‘公子’?”初新仿佛五雷轰顶般,垂头丧气地问出了这句话。他本以为一切的恩恩怨怨随着晴的死去都将终结,却不知勾连出了更深更暗的秘密。

  他不禁问自己:如果晴不是“公子”,是不是意味着她是被人害死的?害死她的人里是不是也有自己?

  他问这么一句话,本是祈求心安,他希望尔朱荣告诉他晴就是“公子”,好让他不用再愧疚,不必再挂怀。

  “绝不是。”尔朱荣的回答并没有给初新带去想要的平静。

  他的拳头握紧。

  他说:“你那日看见的‘公子’未必是真的。”

  尔朱荣笑得很残酷:“你又如何确定粮仓自裁的‘公子’是真的?”

  初新被彻底问倒了,他想起什么似的,正欲追出去,却撞到了进酒馆的高欢身上。高欢止住了初新,淡淡道:“你来晚了。”

  “你见到他了?”初新揪住高欢的衣领,就好像抓住了什么关键的希望。他内心深处或许希望高欢已经动手杀死了“公子”。他发觉自己对“公子”的恨意已出离他能容忍的限度,他头回迫切地想让一个人的生命尽早终结,越快越好。

  他本没有那么高尚。

  高欢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撇开初新的手,回答道:“他并没有死,他走了。”

  “是吗……”初新颓唐地垂下手臂,不再言语。

  “初新少侠,看来你已经接受了我们的说辞。”三叔的话语声响起。他只作总结陈词,他的话往往准确到不可更易的地步。初新过激的表现已暴露了他内心的疑虑。

  “你们来找我,为的是什么?”初新恢复了冷静,看着尔朱荣说道。

  尔朱荣反问:“你想要什么?”

  “我?”

  “你想要的,是不是和我们一样?”

  洛阳的夜晚不知藏了多少仇恨,有的仇恨根据充足,如敏的账目一般清楚干净,有的仇恨则无名无姓,稀里糊涂的就惹了一生一世的麻烦。

  初新分不清他对“公子”的恨有哪些含义,也说不出他和“公子”怎会有如此诡谲的遭际,这难道就是命运的作弄?

  人被命运欺压时,能不能放下自己的准则?

  “我想杀了‘公子’。”这是初新的回答。

  三叔抚掌,尔朱荣拍手。

  因为这也是他们要做的事情。

  “皇帝近来夺权之势凶狠,胡太后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有相应的措施,”尔朱荣分析道,“加上城内粮仓被焚,存粮难以后继,洛阳城十日之内必有混乱。”

  初新道:“你的意思是,届时‘公子’也会行动?”

  “正是,”尔朱荣又转头向高欢道,“‘公子’说了什么?”

  “他让我归降,做他的内应。”高欢居然面不改色地和盘托出了。

  “是吗?永远是这一套,从内部开始瓦解对手。”尔朱荣恨恨地说道。他再次回忆起了他懦弱无用,耳根子还极软的朋友,那个被他掷出的弯刀杀死的叛徒。

  “可不得不承认,‘公子’此招屡试不爽,”三叔长叹道,“世人皆有贪念,能抵御贪念的人却寥寥无几。”

  “别人我不管,高欢却一定禁得起诱惑。”尔朱荣拍了拍高欢的肩膀,颇富深意地说。

  “谢军师信任。”高欢长揖到地。

  权力是样好东西,上面的人喜欢,下面的人更爱。“公子”许给高欢的条件很简单,尔朱荣一死,尔朱荣领民酋长的位置就归他所有。他当然答应了,他没有理由拒绝,“公子”说得极对,忠义换不来钱与权。卖主若可求荣,信义就不再是必须固守的东西。

  他走时只问了“公子”一句话:“如果今天出来查看情况的不是我,你还会对他说这些话吗?”“公子”的回复让他一直咀嚼到他风光的晚年:“无论今天出现的是谁都一样,只要开出的价码合适,他就一定会被我收买。”

  很多愚者不明白,人其实无所谓高尚不高尚,忠诚,不过是诱惑还不够大而已。

  这就是“公子”的逻辑,极少出错的逻辑。

  新的客人出现。初新纳闷,客人竟变得多起来了,当他走近时,他变得愈发讶异:来的三名客人正是早晨于门口啃鸡骨头的商代遗民。

  其中仍在啃鸡骨头的一位眼距很宽,鼻梁好似融化在了脸上,初新走到他面前,他却视若不见,大声呼道:“来三坛美酒,炒一桌菜。”初新觉得有些滑稽,心想这三个人哪里来的钱财喝酒,又苦于无法拒绝来客,只能堵在他们面前赔笑:“酒卖光了,三位请改日。”塌鼻梁终于注意到了眼前的人,将鸡骨头随手扔在一旁,油腻的手摸出一袋钱。袋子的样式与刚刚的一模一样。

  初新闪电般抓住塌鼻梁的臂膀,质问道:“谁给你这袋钱的?”塌鼻梁身边的两个衣着破烂的人各上前一步,似要替塌鼻梁出头。一人道:“他不过是个傻子,阁下何苦为难他?”初新愣愣地松开了手,嘴里喃喃:“不像啊……”塌鼻梁的两颗眼珠说话间便向中间靠拢,的确是一副智力低下的样子。

  “既是如此,不妨进来同饮几杯。”三叔招呼道。

  虽不明白三叔的用意,但初新相信这三个人必然和“公子”有瓜葛,于是他让开了道。三人就坐在李神轨左边那桌。

  “难不成是冲李神轨来的?”初新暗忖间,另一位客人跨入了酒馆大门。

  “唉,店里没有好看的姑娘,总是觉得缺了点什么。”元瑾头戴金冠,身着华服,挖苦道。他脸上的肉堆成一团,和他齐整的衣冠甚是不搭。三叔看见元瑾时,不由回想起了年轻时遇到的一个慈眉善目的人,而那个慈眉善目的人后来将他骗得精光,他的第一任妻子也因此离他而去。

  尔朱荣那双罗刹般的冷眼中,竟映出了被毒蛇噬咬后的忧惧。

  元瑾坐到了李神轨的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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