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叛国
延雾两国之间相邻多年，矛盾甚多。前年两国子民爆发了一场小规模战乱，各说各有理，又因雾国建国年份短，延帝自觉延国百年大国，自持身份，开出的和解条件苛刻，惹得雾国君臣皆怒，两国开始了长达一年的战争。
雾国国力不足，比不上延国国富民强，但胜在人人都有一口傲气，死咬着牙打下来，竟将屹立在这片土地几百年的延国打败。
自此跻身强国之列。
打这场仗之前，连容轩都觉得延国会赢，延国国民富足，国库充盈，且这些年灾祸甚少，丰衣足食。有如此强的后备储蓄，军队人数超雾国十万，如此强兵富民，怎么会败？
但他们就是败了。因为有人要他们败。
他不会忘记那年的春天，不会忘记主帅阵亡时双目含泪的隐痛。
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君王就这样舍弃了他们。只因朝堂上昏庸文官的一句“王若现在降，方有回旋余地。”
他们的王就这样将他们留在战场，死守六天，全军覆没。
甚至为了不让世人知道他的懦弱，将容轩带走的残兵赶尽杀绝，尽数射杀。
他没有叛国，是国背叛了他们。
在百姓眼中他们战死沙场，可谁知道将他们推向死亡的是他们的君王？他知道君王的昏庸、过错，他活着，本身就是对延帝最大的威胁。纵你家世显赫身居高位又能如何？延帝宁愿他死在战场上，永远也不能吐露出一句有关他的言论。
布满硝烟的人间地狱，本该无人生还，而他成了这世上唯一知道皇帝恶行的人，他本不该活着，在他们的陛下心中，知道他恶行的人都要死，比起至高无上的皇权，人命根本不算命。
“我叛不叛国还有区别吗？他已经先叛了我们！我活着，他就日日殚精竭虑，想如何才能堵住我的嘴，保全他的名声。这样的君主，这样的延国，呵。”容轩低声笑起来。
芷洬手边茶水已凉，尽管身份不同 ，当初打仗两国敌对，只听容轩几句话叙述完这样昏庸黑暗的国度，芷洬就觉得心凉。将三万士兵的生命弃之不顾，这样的人怎么配做君王。
“既然已经被他舍弃，我何不叛的更彻底一点？”
芷洬颔首。“我知道了。”
主帅阵亡，将士阵亡，唯独他活了下来。任谁都会觉得他苟且偷生吧？
容轩环视周围，钉死的窗户，门外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就算没有带伤在身，他也逃不出去。这样的囚禁却相当于变相的保护了他的安全。
楚清乐偷听了一耳朵惊天秘密，惊恐心疼交杂，恍恍惚惚回正殿，进门被门槛绊住脚尖，向前栽倒，楚清乐绷着脚眼泪憋不住，哗哗往下流。
绯玉紧张的跪在一旁。“殿下碰到哪里了？脚疼不疼？”
楚清乐呜呜咽咽的点头，泪水花了脸，看着可怜又惹人疼，绯玉哭笑不得帮她揉脚腕。
“疼的厉害吗？奴婢去叫太医吧。”
她疼了还有父皇芷洬金玉绯玉，可是容轩，他心里那么苦那么疼，那么可怜，她还欺负他。楚清乐一想到这里，哭的更加厉害。
“叫人把武台搭上，他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爱去哪里去哪里。”楚清乐哭哭啼啼的说，仿佛刚才烧书的人不是她一样。
绯玉听了半天，才迟疑着问 ：“殿下不生容公子的气了？”
“他那么可怜，我还欺负他……”
绯玉没听明白容轩怎么可怜了，不过小公主哭的挺可怜，她哄着她起来换身衣服，又好好安慰了一番，楚清乐终于哭完了，红着眼睛擦泪痕。
楚清乐坐在窗台前将方才哭花的妆容重新补上，她肌肤细腻温热，轻轻铺一层花粉上去，再涂一点颜值。即便尚且年幼还未长出美人的韵味，只不说话坐在那里就静谧美好。雾帝来寿仙宫用晚膳，看最疼爱的小女儿坐在镜前梳妆，当年头梳双髻的小女孩与如今对镜梳妆的少女相重合，雾帝恍然，不知不觉，她都长得这么大了。看她两侧鬓角压着流苏，乍一看像极了她母亲。
绯玉拿着梳子帮小公主梳头发，下半截散下黑发如绸缎般倾斜，□□的梳齿从乌压压的秀发间穿过，毫无阻滞。雾帝走到跟前，绯玉惊了一下，楚清乐盯着镜子里的人。
“父皇。”
雾帝拿过梳子对绯玉道：“你下去吧。”
绯玉行礼后下去安排晚膳。
雾帝双手有些笨拙，细细的给楚清乐梳发。他低声问：“清乐，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人？”
“父皇，皇兄，芷洬，金玉，绯玉，容轩……还有很多人我都喜欢。”她掰着手指报人名。
雾帝听得好笑，嘴角不自觉挑起，目光柔和得看着女儿。
“朕是问男子。清乐，你想过想嫁一个什么样得人吗？”
“嫁人？”楚清乐口齿清晰得重复，垂眸思量。“我喜欢现在的样子，大家都在我身边，我不想离开父皇。”
“清乐，嫁人是因为父皇不能陪你一辈子，所以要找一个人代替父皇陪你走下去，他会保护你，照顾你。”
别人面前他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但是在楚清乐面前，他只是个寻常额父亲，将所有最好的都捧到楚清乐面前，王侯将相任选。
楚清乐眼眶又红了。“父皇会驾崩吗？父皇是不是身体不好了？”
换个人说这句话就是诅咒谋逆，大逆不道，可楚清乐说，就是完全不一样的结果。她太纯净，问出的话连修饰都不会。
雾帝默默爱女的头顶，看着小女儿镜中如花容颜。“不要怕，死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父皇只是不能再陪着你了。”
他私心里自然想留楚清乐一辈子，嫁给谁他都不放心，就怕将来她过的不成称心如意。
雾帝苦恼纠结的情绪楚清乐多少能领会到，又容轩的事情她情绪不高，用膳时非常安静。
楚清乐喜怒哀乐都显而易见，雾帝问她：“怎么不高兴？”
楚清乐扒了两口饭，搁下筷子。
“让我高兴很容易，但是容轩总是不高兴的样子，父皇，他怎样才会开心？”
雾帝心里一咯噔，孟启当日提醒的话清晰在耳，暗含警惕的审视了她关切的表情，不动声色的问：“他高不高兴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喜欢他啊，我当然想看他高高兴兴。”楚清乐随口答道。
雾帝脸色当场就变了。“可他是延国人，说不定很快就要回去。”
楚清乐摇头，肯定的。“他不会回去。”容轩说过，他已经被抛弃了。楚清乐心疼的想，她就不会抛弃他。
“你怎么知道，延国使团就要进京了，说不定他会跟他们一起走。”
“那我们打个赌吧。要是容轩回延国，我就乖乖听话，再也不惹祸，要是没有——”楚清乐偏头想了想。“要是他没走，父皇就让我出宫玩三次！”
雾帝扬眉。“你说的，要是输了，可不能撒娇耍赖哭鼻子？”
楚清乐信誓旦旦的束起手章。“击掌为誓，决不食言。”
雾帝笑着跟她对掌，誓成。
雾帝回到宫中，提笔写给容轩的诏书，在职位上犹豫半晌，给了个在礼部的闲职，挂个虚名，反正也不会真的有人让他做什么。
诏书一出，朝臣震惊，早朝上宁翕面色不佳。他沉眉敛目，眼底尽是阴骛。
花费那么大力气翻出容轩的身世，本以为能掀起惊天巨浪，熟料只是小小水花。
延国使团赶着十月的尾巴到九极皇城，使团入住驿馆，沐浴更衣后朝见天子，献上进贡礼。
雾帝在琉华殿设晚宴，连容轩都因为身份特殊安排有一席之地，早早被带到礼部学习雾国礼节，穿上雾国的深紫朝服。
大型的宴会祭祀，后宫有专门的女官服侍上妆更衣，衣服配饰都有严格把控，楚清乐从早上被芷洬捞起床，一群女官围着她，摆置到夜宴前，终于收拾妥当。乘坐轿撵到琉华殿偏殿等待内侍唱声。
延国财大气粗，送上来的贡品光礼单都好几摞，礼部担心被人看了穷酸咬牙割肉，斥巨资翻修了琉华殿，装饰的富丽堂皇贵气十足。
延国使团在左侧席位，为首的使臣心中戚戚然。原来雾国这么财大气粗吗？
楚清乐随雾帝在内侍唱声走进众人视野。
容轩席位偏后，隔着几排座位远远看楚清乐走进来。
他第一次见她正儿八经的穿公主礼服。烟霞色礼服显得她肤色极白，广袖长裙杂以其它辅色，修满飞凤牡丹的图纹。长发梳做乌云髻，点缀几只翠翘，额角银钿垂下的银流苏压着鬓发，难得显出几分沉稳。为了配这身衣服，楚清乐用了一整套红玉头面。
能送到寿仙宫的东西都是顶儿好，哪一件拿出来都有说头。
据说为了打造这套头面，顶级玉石中再挑极品，为了保证整套头面色泽一致，只用同一块玉石，万里挑一的万里挑一，可送到寿仙宫，也就见楚清乐戴过这一次。
还是为了配她的衣服。
红玉流莹，殷红中折出光影，波光流离。在她玉脂般细嫩的耳边啷当轻晃。
她一贯行事随心，从未在他面前显露过公主之姿，此事正装出席，神情端肃，一举一动皆是宫廷礼法教出来端的威仪。真正像是个公主了。
众目睽睽之下，楚清乐神色不改，端庄威仪的行来，落座在帝座下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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