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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浮生若梦


  屋子是茅草房,下雨天会漏雨的那种,床板稍一挪动,就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屋内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想来已是许久没有见过阳光。

  我醒来便是在这样一方天地,很狭窄,但透过窗子,却能望见前面的小河,清澈透亮。

  我没有动,想起自己好像在昏迷前隐隐约约见到了一位老婆婆,我想这儿应该就是那位婆婆的家。我弯过头,仔细打量着这处地方,是一个十分老旧的茅草屋。不过尚能挡些雨,遮些风。

  地上有蟑螂和老鼠,肆无忌惮的爬动,像在寻找着什么吃食。可是我想老婆婆家这么穷,哪有什么可以供老鼠吃的东西。

  果然原先斗志昂扬的老鼠,在找了几圈未果后连脚步都变得慢腾腾起来,丝毫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明明它是来偷东西的,我竟觉得它这样还有些可怜。

  我想这老鼠肯定是饿极了,嗅着地上的泥土,裹着雨水胡乱砸吧了两口。它躲在角落,旁边恰好有一株花骨朵,在风雨中看起来很孱弱的样子。

  这天这么恶劣寒冷,我想它恐怕没有开花的机会了吧。我心下只觉得惋惜,这花同我一样只能任由风雨飘摇毫无还手之力。

  谁知那花,竟好像识得我的心意,突然慢慢的绽放,朝我露出巨大的笑容。像是在告诉我,我才不像你那么懦弱!

  我有些气馁,何时连朵荒野小花都能这般嘲弄于我。转念一想又觉自己这样的想法着实可笑,为何无端端的要和一朵小花比较,连自己都被自己的莫名其妙弄得很无奈。只好尴尬的苦笑两声。

  看着这花丝毫不受雨雪天气的影响,开的极为灿烂。我跳下床,仔细端详起它。

  它若隐若现的模样,即使在阴暗的天色里也会给人一种明亮的错觉,就像阳光一样照进人的胸膛。不知道若是在阳光下又该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想到这儿,恰逢一束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小花的身上,金灿灿的样子令人更加心旷神怡。

  我看到窗外的阳光,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房门被推开。来人是一位慈祥的老婆婆,只见她头发花白,脸上皆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十分斑驳,但整个人却看起来精神矍铄的样子。

  婆婆端着缺角的小碗,送至我跟前,笑着:“来,姑娘,饿了吧,先喝口粥。”

  我的确是饿了,于是端起粥碗大口大口的喝起来,我想这大概是我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婆婆看着窗外,看起来心情极好:“这天可算是放晴了。”

  阳光照进屋子,令原本阴飕飕的屋子变得和暖起来。我展露笑颜:“是啊,总不能一直狂风暴雨吧。总要有阳光普照的一天。”

  “姑娘好像相通些什么事儿了吧。”婆婆慈眉善目的笑着,坐在床沿上回忆,“昨天傍晚我救你的时候差点以为你活不下去了。倒不是因为你的病,只是那副心如死灰的模样真是让人心疼。但我看姑娘今天的精神好像很好。很多事看开了也就没什么了。”

  一碗粥很快就被我消灭,感觉胃里不再像先前那般空空的,充实了许多。

  我摸摸自己的脸,瘪着嘴说:“如今我这副模样,哪里还能看出什么精神好不好的?”

  其实我已经不再想这些事,只是真的疑惑我这张瘆人的脸应该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才对。

  谁知婆婆竟当了真,微怒道:“你这小姑娘,精神这种东西哪里是面上就能看不出来的。要用心,用心知道吗?婆婆虽然眼盲但心可不盲。”

  眼盲?我看着婆婆的双眸,掩埋在眼中纵横的沟壑中,看不出任何神色。没想到婆婆的眼睛竟然看不见,昨日救我回来肯定很不容易,我心中不由觉得感动,比这冬日里的阳光更觉温暖人心。

  我以为我痛苦了那么久,要被治愈,要从伤痛中出来,恐怕要花比自己痛苦的时间更多的时间。

  但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当我突然看到那朵绝境中盛开的小花,与它十分幼稚的比着生长时,好像很多事情突然就能释怀,变得没那么重要。

  无论顺境还是逆境,若要生长,都要靠自己本身的意志。

  这世上的事大多痛苦不堪,人心也有太多丑陋之处。即使如此,我们却依然可以寻到一种东西,凌驾于诸般苦难之上,便是这野花破土而出的希望。

  我冲着婆婆露出灿烂的笑容,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不似前几日般浑浑噩噩。我双手叉腰,坚定的看着婆婆:“趁着今日天气如此好,婆婆我帮你把屋子重新修善一下吧。过几日,恐怕寒冬腊月的天气越发严寒。”

  婆婆笑着应允。

  我没什么灵力,凡事全靠自己亲历亲为。很多事情我从来没有做过,应该是不会的,可是做起来却十分得心应手。我想这还要归功于当年梁鱼哥哥帮我修葺过我的小屋,令我偷学到不少。我一边帮助婆婆,一边想着当年梁鱼哥哥为我做这些事情的模样,即使他已离开我千年,但我依然会记得他做的每一件事。

  从前我很排斥泽梦的记忆,认为这样对昀潭不公平,心里有极大的愧疚感。如今随着记忆变得越来越平常,我几乎接受了那段不属于我的回忆。既然泽梦选择了我,替她承载那段回忆,我又怎么能辜负她?也许有一天,她会回来,拿回所有属于她的回忆,包括这份回忆延长在我记忆中的思念。

  国学院下了百年难遇的大雪,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冰霜。但弟子们却依旧每日每日的坚持修行,丝毫没有受天气的影响。

  昀潭独自在温泉旁练剑,剑法凌厉,几乎所有人都看出来昀潭如今的修为堪称登峰造极。

  即使是无识院长,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只是没有人知道他这力量的来源是希望自己可以保护一个女孩不受伤害,故而被激发。

  昀潭替凝砚疗伤,耗损了许多修为,如今修养数日,也好的差不多。

  雪花纷纷的落下,落在停顿的剑尖处。昀潭望着那片雪花出神,脑中回闪起当时凝砚说要和自己永远在一起的样子,还记得她的神情似雪般清明澄净,她的笑总是给人一种无忧的力量。如今却只留昀潭一人独自练剑。

  这温泉在冬天也是暖洋洋的,可却并不让人觉得温暖。

  囚牛许多日子没有回音,也不知是不是还在凝儿身边照顾她,会不会又寻了地方偷偷睡去?我的凝儿也不知过得好不好?

  凝儿总要学着长大,成长为真正意义上灵猫的主人,即使过程痛苦艰辛,但却是凝儿一生必修的使命。因为灵猫选了你。

  昀潭无奈又悲伤的想着。复又喃喃自语:“但长不大又有什么关系,有我在,又有什么关系?”

  雪花几乎落进了国学院每个角落,在这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朝堂上风云变幻。

  人皇降旨废了昀潭太子之位,改立其兄长伯贤为太子。

  当年若非昀潭出生时天有祥瑞,人皇早立其嫡长子为太子,如今改立其兄长倒也名正言顺。只是朝堂诸多重臣,包括向将军,卫丞相几乎没有人替昀潭说一句话,纷纷赞同改立太子之议。

  即使早有风声,要改立太子,人皇也多次召见昀潭入宫,皆被昀潭以病回绝。人皇终是忍无可忍,将当初在朝堂回绝向府联姻、加之后来不与南海联姻且执意娶一寻常女子为太子妃之事拿出,秋后算账,视昀潭为大逆不道,罔顾法纪,故而废其太子之位。不过念其曾有战功,依然封其为镇安王。

  那一日听闻此消息,子卿和青儿双双回了家,见其父亲,想为昀潭保住太子之位。

  向将军依然是那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气势逼人,呵斥青儿不应管这朝堂之事。

  青儿自小见惯了父亲这般模样,毫不畏惧:“我等既是国学院弟子,当以天下苍生之福为己任,岂有不议朝政之理。将军难道不知那大皇子不过是个酒囊饭袋,若是他成了新任人皇,恐怕会叫那魔族有机可趁,人族危矣。”

  青儿特意加重了‘将军’二字,让人听着十分刺耳。

  “让那一心只顾儿女私情的镇安王当了新任人皇,人族才真正危矣。”向行均特意加重镇安王三个字,意在告诉青儿此事已成定局。

  青儿怒气冲冲的出门,知道父亲并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不再与他争辩。只是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到向行均苍劲有力的声音传来:“不过你依然是太子妃。”

  什么意思?难道竟是叫自己嫁给大皇子吗?青儿不敢置信的转头:“你明明知道我与大皇子并无感情,我不可能做他的太子妃。”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的?”向行均气定神闲,语气中皆是不容置疑。

  “我宁可死,也不会嫁。”青儿抓起旁边的茶碗摔在地上,愤怒的离开向府。

  青儿走后,一身穿平民装扮的男子从门后现身,勾起邪邪的笑容:“将军此事倒是做的不错,我们家护法很满意。总之,我们家护法希望人皇乃是大皇子。”

  向行均并没有看向来人,而是盯着青儿离开的方向,双眼微阖:“那记得替行均多谢护法。”

  子卿回到家,见自己的父亲正幽幽然品茶,不拜见父亲也不出声质问,先是静静的看他品茶。

  良久,卫相才示意他坐下,一派儒雅淡然的样子:“怎么,国学院近来很清闲吗?”

  子卿坐下,双唇微动:“父亲好兴致,这天都要变了,父亲还有闲情逸致在此处品茶?”

  卫相并没有抬头,只是无奈一笑:“若是你知道这谏言的是谁,你也不至如此责怪为父!”

  “是谁?”子卿问。

  “向行均。”卫相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多年来最得意的儿子。

  子卿听闻犹如五雷轰顶,向将军自来最支持昀潭,当初还想将青儿嫁给昀潭,怎么会突然倒戈相向。

  他不敢相信:“不可能!”

  窗外下起了更为缤纷的雪花,一片接一片的洒向大地,窗口似有冷风灌入,令得原本有些小寒的室内变得越发寒冷。

  卫相让子卿喝茶,面上永远是那副不怒自威的模样:“为父何曾骗过你?”

  卫相之于子卿既是严父也是慈父,自小便对子卿要求严苛。但生病时会哄子卿吃药,会带他一起出去游玩,会在他睡不着的时候说些有趣的故事。。。。。。

  子卿自小很喜欢自己的父亲,而自己身上在别人眼中的那份儒雅,也是受父亲潜移默化的影响。

  其实子卿很相信父亲的话,只是初听闻这个消息时,还是觉得十分震惊。

  向将军这个人表面雷厉风行,睿智果决,对青儿宠爱倍加,但子卿心里一直知道他也同样老谋深算,行为处事并不像面上那般风平浪静。可一个人在偌大的朝堂上精于算计一些本无可厚非,现在却是将这天下交到一个酒囊饭袋手中未免有些过分。

  “那父亲可有办法挽回如今的局面?”子卿想知道自己的父亲对这件事的看法。

  又是一股冷风吹进屋子,卫相让身旁小厮出去顺便关好门窗,站起来,踱了几步:“如今局势若要挽回,只有靠镇安王自己。他若执意留在国学院依旧是那副不理世事的模样,恐怕王上会对他彻底失望。你回去劝劝他,切莫为了一个女人失了天下!王上近来身体欠佳,且对镇安王还抱有很大的希冀。若是王上走了,这事可就再没转圜的余地。切记。”

  子卿听完若有所悟,他想着昀潭表面看起来与寻常无异,他该如何让他提起从前的精神。他朝卫相拜别:“孩儿明白,先行告退。”

  “对了,还有一件事,向将军要将青儿嫁与大皇子。”卫相突然想起这桩事,提醒子卿。

  子卿感觉背后一阵发寒,他与青儿多年好友,怎会不知青儿对大皇子自来无感。

  要她嫁于大皇子,永安城怕是都要不得安宁!子卿初初听闻这个消息时,只想到以青儿的性子定要搅得永安城天翻地覆,想到这儿不免还有些期待青儿的胡闹。

  他从没有真正想过有些话,有些决定并不是轻易做出,而青儿真的终究会嫁人,会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

  可言在温泉边寻到了正在练剑的昀潭,她看昀潭似乎专心致志的样子,可剑法早已凌乱。他的心思不在练剑,而在温泉,在温泉边与人的回忆上。可言剑鞘出动,打断昀潭,过招间惊起了温泉边的水花,打湿了些许衣衫。

  昀潭不为所动,冷声道:“有事吗?”

  可言看昀潭这样云淡风轻的模样,想到如今他竟连太子之位都失去了,让给一个昏庸无能的大皇子,不由气上心头,声音高亢:“昀潭,若你你想她便去找她,若你忘了她便好好振作,为天下苍生谋福祉,莫让小人当了道。”

  “那可言可有什么办法,让我重得太子之位?”昀潭站在水边,望着清冽的水流,缓缓流淌。

  可言一时语塞,半晌才嗫嚅着开口:“如果你答应同我成亲,届时整个南海。。。。。。”

  不等可言说完,昀潭转过身,打断她:“可言,你回去吧。我想再练一会儿剑。”

  “昀潭。。。。。。”可言轻喊出声,自知失言,但这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昀潭还没开始练剑,便被火急火燎赶来的子卿拉走,青儿也恰好赶到,帮着子卿一起拽昀潭离开。

  “子卿,青儿,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昀潭挣脱开他们的束缚。

  子卿来时特别匆忙,额头沁出些许汗珠,他解释:“只有你亲自面见王上,事情才有转圜的余地。走,我们入宫!”

  青儿在一旁像个拨浪鼓似的点头同意。他们俩驾着昀潭的样子,特别像是一个拐卖人的团伙。

  昀潭转身回温泉边继续练剑,摆手谢绝:“不用了,你们回去吧。”

  “昀潭,你什么意思?”子卿追上,窜到昀潭跟前,“你这是将天下当成儿戏不是吗?难道凝砚见到你这个样子就会很感动,就会回来吗?”

  说出口的话无法挽回,这段日子以来一直被众人小心翼翼藏好的伤口,随着‘凝砚’二字的出现血淋淋的展露在所有人面前。子卿说完脑海中突然闪现那个在山洞中躲在角落里哭泣的孩子,那么孱弱,那么悲伤,每每回想,都会再受一次锥心之痛。

  “够了!子卿,这天下之主的位置我原本就不想要,如今倒是给我省了许多麻烦。你们走吧。”

  漫天飘洒的雪花落在每个人的肩头,世界白茫茫一片,昀潭就像这漫天风雪中的冰雕岿然不动。

  最初王上找他,他也曾面圣过一次,但王上执意让他娶可言以稳固政局。他知道朝堂上下,皆对他存有异议,与南海联姻是最快也是最好的稳固自己地位的方式。可是无论王上如何责怪,如何骂他不思进取,他都是一副心意已决绝不动摇的模样。

  那夜昀潭离开王上的寝殿,周遭也下了很大的雪。屋顶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花,踩在路上能听到细细碎碎的声音。他由着风灌进脖颈,却没有拢紧衣衫,由着雪花落下,却没有以灵力撑起屏障,他固执的想着也许凝儿此时正淋着雪,正受着寒风的欺凌。他想即使我们不在一处,但承受的至少是一样的。

  子卿还想说些什么,被一旁的青儿轻轻扯了扯衣袖,让他勿再多言。可言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也没什么法子。

  天空白鸽飞过,是国学院专门养来传信的灵鸽。灵鸽过后,只留下只言片语:

  南海小镇,盼君心切。

  昀潭见到这几个字,一扫连日阴霾。匆忙离开,他一直犹犹豫豫的心好像突然得到了安定,他的凝儿即使无颜面对自己,也终是需要自己的。

  在偌大的风雪中只听到他比风雪更为冷漠的声音:“苍生不至如此脆弱,大皇子虽是无能,倒不至于昏庸。若此番王位终究不属于我,又何必强求,徒增困扰?倒不如寻那盛世风景,一世长安!”

  雪花像是舞动的精灵,自远方飘来,传达阵阵相思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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